他的声音动听如丝桐,如此真实,真实到我有些开始相信这不是幻觉。正因如此,我却感到害怕起来。因为,若是他再消失,我恐怕会……只见他踏着铺满落花的石路,朝我大步走来。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他一眼,我使劲儿揉了很久眼睛,本以为这一回不会再眼花,放下手却发现他已站在我的面前。我道:“你是谁?为何要装成我哥哥的模样?”
“复生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想要来找你,所以先回了溯昭。没想到你居然不在,倒是蹦出个可爱的姑娘管我叫舅舅。”
他说得倒是有条有理,这么大的事,就像是说“今天早上喝了粥,又啃了个颗包子”。听他说这些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不敢打断他。现在只想,即便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这一时半会儿。
“曦荷说你在昆仑,所以我又特地来了昆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会一个跑到这么远的……”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脑袋,“怎么,看见哥哥回来,瞪圆个眼,一点都不高兴么。”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手是温暖的,有体温的,灵活的,而不是当年我在雪地里摸到的僵硬冰块。我双手捧着这只手,把五指穿入他的指缝,与他交握了一下,然后沙哑道:“你快给我一个耳光。”
他不解道:“为何?”
“快把我打醒,不然我醒了又要难过好久。”
我抓着他的手往脸上拍了两下,他却挣开我,转而一把将我搂住。他叹道:“对不起,当年是我草率。不过,天帝说我立功在先,给我造了新的仙躯,现在我身上已无魔族血统,便不会再有危险。以后我也不会再参与战事。薇薇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你……真的是哥哥?”
“是。”
“哥哥……”我一头扎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便把他的衣襟哭湿成一片,除了一直重复叫着“哥哥”,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未再多言,只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儿时那样无声地安慰我。不同的是,我们都成熟了很多,我头发白了,他不再会板着个棺材脸对我命令“薇薇不准哭”。
此刻,我只听见低低的笑声徘徊在耳廓,如同一个诉说着未来百年相守的誓言。
既然哥哥已经回来,就得好好计划一下后来的事。我带他在花树锦簇的凉亭中坐下,和他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也交代了这四十年来溯昭发生的事。我正眉飞色舞地聊到浮生帝的幻境、流黄酆氏之国的灵珠,他却忽然打断道:“师尊去了哪里?”
“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那灵珠……”
我原想把话题引回来,他却蹙眉道:“既然你们都已成亲生子,他不应该消失这样久才是。他去了何处?”
“其实,那灵珠……”
“薇薇,回答我的话。”
我耷拉着肩,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不曾成亲。我们有多久没见,我与他就有多久没见。”
他错愕道:“什么?那曦荷……”
“曦荷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见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我摆摆手道,“好了哥,都已过去这么多年,我都不再计较了,你也不必追究下去。”
“那这四十年,你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没啊,二姐还活着呢。”等了片刻,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恍然大悟,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好吧,我是一个人,不曾嫁人。”
“为何不嫁?未遇到动心之人?”
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或许别有意图,但我缄默仅有一瞬,便大大方方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石头做的。不过,确实从未萌生过成亲的念头。可能我的运气就只有这点,不再遇到比哥哥待我更好的人。所以,我宁可陪哥哥的坟墓度日,都不再考虑与人朝朝暮暮到白头。”
他看似无事,语调却分外谨慎:“你一直视我为至亲,为何会拿我跟未来夫君作比较?”
我拈着花转了几圈,笑道:“夫君不也是至亲么。”
“薇薇,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将视线从花朵往上抬,我谛观他的眼睛,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哥哥一向颖悟绝,反应灵敏,却因个性严谨自律,常常阻止自己冲动行事。可是今次不同,刚点完头,他便凑过来,嘴唇羽毛般落在我的唇上。心跳停了一拍,却察觉他已蜻蜓点水般地多次亲吻着我。
若未猜错,这应该是哥哥第二次接吻。因为,这一回他的青涩程度,与第一次法华樱原并无差别。我忽然觉得胸中一阵闷痛。其实,这样出尘不染的哥哥,才是一直默默等候我的人,为何我却总是三番五次地对坏男人动心?
我拽着他的衣襟,抬头同样轻柔地回应他。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前,竟无师自通,侧过头便越吻越深……
枝桠疏离,杨花翩翩。上天落地,满是闲愁。当这一漫长的吻结束后,哥哥气息有些不稳,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话:“薇薇,我们回溯昭成亲。”
这句当初不管哭还是求,甚至怀孕,都无法从胤泽那里听到的话,在哥哥这里就这样简单地听到了。若不是曦荷太过讨人喜欢,与哥哥错过这么多年,真是我最为后悔的事……
我们亭中相拥了一个下午,才姗姗回到我的住处。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尽早离开昆仑,回溯昭举办婚礼。我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与刹海道别,就不知邀请他参加婚礼是否妥当。但回去后发现,多虑也是多余。
因为,刹海离开了,房间里为数不多的行囊也已被带走,只有几个童子在里面收拾房间。
不告而别,还真挺像他的行事作风。只是我不曾预料到,后半生的日子里,我都未再见过他。
第50章 第50章 月都花开
回到溯昭,苏疏知道我要成亲,孩子气地躲被窝里哭了几天几夜。我和哥哥轮流过去安抚他,加上曦荷格外配合,对他娇娇痴痴地装可爱,都没能让他好起来。
后来,还是曦荷忍无可忍,把被子一拉,咆哮道:“大男人哭个屁!”他才被吓得忘了初衷。过了苏疏这一关,便是二姐那一关。
她原本对我们的婚事极力反对,但经孔疏提点,想起哥哥去世我哭晕过去的事,一时心软,总算点头答应。于是,我和哥哥总算安心下来,开始筹备婚礼。
一个月后。天刚微亮,空气如洗,圆月淡银泛青,高挂山头。空中有仙鹤穿云而翔,漫山遍野桃花盛开。我头戴凤冠,身穿霞裳,踏上千百阶石梯,走到山顶的祭坛前。
大祭司带着祭司队列站立静候,哥哥同样一身喜服,背对我而立,抬头望着面前的神祗石像,低低地说了一声:“我等候今日,已有多年。”然后,他转过身来,冲我清浅一笑。
“今日开始,我便不能再叫你哥哥了。”凤冠珠帘后我垂首浅笑,“臣之,这样如何?”
“薇薇高兴便好。”
我们俩相视一笑,就像小时一起做了坏事那般。溯昭,与臣之在这里相识相别,不想竟有一日,会在这里许诺终生。
婚礼仪式进行到一半,看了一眼上方如山的沧瀛神雕像。这是至高水神,我们溯昭氏从小的信仰。不过,整个溯昭除了我和姐姐外,没有人知道,他曾亲自来过此地,像个孩子般幻化成这个雕像的模样。
当然,也无知晓,真正的胤泽神尊其实是个青年的模样。没知道他的风华绝代,一眼万年。现回头再想,上一次见他,那是几时的事?
还记得四十一年前,我们曾经也站这桃花遍野的山野中。那时,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姑娘,跟曦荷一样莽撞。曾经此地,霸道地指着胤泽,宣称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