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花落,沧海花开 第33节(2 / 2)

尽管如此,八年前的对话,我却依旧记忆如新:

——“师尊,您一定要相信徒儿,徒儿崇拜您,敬重您,但对您真的无半点非分之想。”

——“说得好,继续说。”

——“徒儿很懂守本分,一直指望日后回到故乡,嫁个溯昭男子,平静过一生。”

再看看楼下的琴师,胸腔中那一份萌动的感情,始终不曾离去。过了一会儿,二姐先去祭坛准备成人仪式,我提着裙摆,从窗扇中跳落,飘然落地。

孔疏很敏锐的察觉了前方的变化,中断抚琴,抬头看了我一眼,唯唯诺诺地行了个礼:“参见小王姬。”

我冲他笑道:“曲子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深深地埋着脑袋:“回小王姬,此曲名为《水月债》。”

“水月,可是镜花水月的水月?”

“回小王姬,正是如此。”

“水月债,好名儿。也不知是否指情债。”

“回小王姬,是的。”

与我说话时,他一直一问一答,连头也不敢抬,不论说什么,总会加一句“回小王姬”,真是好生无聊。但是,看见他深深埋着脑袋的样子,从我的方向看去,却是意外的赏心悦目,姑且原谅他的不解风情。

我绕着他转圈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最后轻笑道:“孔公子如此谨慎,可是因为身负水月债,不敢面对别的姑娘?”

孔疏涨红了脸,轻声道:“回小王姬,孔疏不敢造次。”

我终于相信,人与人之间,确实会有一见钟情。他个性并不吸引人,却有一张令我格外喜欢的脸。每次看见他低头的样子,我都有立即与他成亲的冲动。这不正是我一直最盼望的事么——回到故乡,嫁溯昭男儿,平静过一生。

算算我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把这公子迎娶回宫,让他每天给我奏乐听。

想到此处,我便觉得自己的点子真是妙计,伸手在他尖尖的下巴上,轻勾了一下:“这样想便对了。孔公子要知道,本小王姬和别的姑娘大有不同。以后,你会慢慢发觉的。”

“小、小王姬……”孔疏的脸快成了番茄色,一张小脸也快埋到了领子里。

“羞涩成这样,啧啧。得了,不吓唬你,你退下吧。待会儿成人仪式上,我要看到你。”待他转身走了几步,我又唤道,“明日同一时间,不知孔公子是否有意,与我在此品酒赏花,吟诗弹琴?”

孔疏停了停脚步,这下连后颈的肌肤都红透了。

我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提着裙摆回房,准备好一切,便与祭司仗队前往祭坛。

之前,哥哥在信中告诉我,他今日有要事要做,但会一定会参加我的成人仪式。我一路走上祭坛,扫了一眼出席的人,却不见他人。正在腹诽他言而无信,却不经意看见大祭司身边站了一个飘逸的身影。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站在那里的人,是穿着曳地仙袍的傅臣之。顷刻间,风微尘软,繁花如锈,草色上仙袍,广带如飞柳,觉得真是看见了仙人中的仙人。他亦散着发,头戴高高的紫冠,浑身散发着上仙独有的那股子仙气。

他在与旁人说话,似乎没有看见我,经旁人提醒,才回过头来。与此同时,二姐走上来,解开我的头发。一阵风夹着花香吹过,我的月白长发如泉水般滑落,罗裙为风震动。哥哥身上的广带也在风中乱舞。我俩视线相撞,都愣了一下。

大祭司道:“小王姬,你看,天衡仙君今日晋升仙位,都专程过来为你完成仪式。我们溯昭的面子可真是大。”

哥哥走过来,接过成人冠冕,替我戴在头上,淡笑道:“头发散下来,和以前就是不一样。”

我怔怔道:“哥哥……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什么事会比薇薇的成人仪式更大?”

我承认,感动得有点想哭,但还是嘴硬道:“仙君的袍子不适合你,你太年轻啦。”

“那一会儿我便去将它换了。”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你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相当仙风道骨,英气勃发。”

仪式结束后,我们回宫参加宴席,恰好看见孔疏在殿内弹琴。在一片道喜中,再次看见他低头抚琴,仿佛云端仙人的样子,我不由有些出神。

二姐走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道:“薇薇,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我喜欢上一个人。”

我喜道:“恭喜二姐,终于从开轩君的阴影中走出来。是谁,快说快说。”

二姐的玉手,快速指了一下正在弹琴的那个人。我懵了一下,干笑道:“竟是这小琴师,二姐,这样的男子看看也罢,真去喜欢,怕有些屈了姐姐的尊。”

这话真是酸得连自己的牙都快掉了。同时,多年不曾有过的酸涩,也在心中渐渐蔓延。记得当年,浮屠星海,初次看见青戊神女与师尊撑伞并肩而站,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而且,那种难过,比现在更甚。那之后每次看见他们俩在一起,这样的感觉就会再把我折磨一次。

或许是当时年少,不谙世事,大喜大悲,连对师尊,都有别扭的占有欲。

真是有些遗憾。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他竟也是二姐的意中人。二姐是王,又身体虚弱,我自然是不能跟二姐抢的。所幸我与孔疏尚未开始,那也不需要做什么了结。

翌日夜晚,我看见孔疏不安地站在楼下花前,便让人传话给二姐。不过多久,二姐便袜刬金钗溜地赶来,在他面前瞬间变成四十岁的少女。

显然,孔疏很是不解,刚好抬起头,正巧看见我。

我看清了他抬头的样子:那是一张眉目清秀的脸,有着空谷幽莲般的美,却也是一张异常陌生的脸。

一旦他抬起头,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便彻底消失不见。但当他再度羞涩地低头,异样的感觉就又一次袭来。

终于,我发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

我喜欢的,是低头的孔疏,打扮神似故人的孔疏,气质高贵出群的孔疏。这一份赤裸裸的、毫无保留的喜欢,并不是因着这美貌的新人,而是因着那无情的故人。

一直以来,我深藏这一份感情,不愿让任何人发现,包括自己,是以心中深知,我们绝无可能。因此,即便是在春愁拂晓,梅雨寂夜,也绝不流露出一点感伤,会将自己武装得堡垒般坚强。

或许潜意识在想,时间会冲淡一切,就如此随年岁忘却。却未料得,八年未见,此情浓如酒,只增未减。而此时察觉又有何用,他这样无所不能,若真有意,必然早已来看望过我。

很快,二姐和孔疏在一起的好消息,传遍了整个紫潮宫。想来不久之后,也将是段民间佳话。我尽量回避与他们相见。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令我酸醋,而是不想再在孔疏身上,发现那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