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摇头。
“这……再往上就是神了,不可能的吧。”见傅臣之不说话,我诧异了一下,摆摆手道,“别逗我玩,我才不相信。”
他还是没给出答案。时间不多,我不打算继续追问,到门口确认无人前来,便用钥匙打开傅臣之的手链和脚链。
那两个侍卫睡着了,我欲打开牢笼。他却拦住我的手:“别。你不能收场。”
“总比你死掉好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再可是你就真死了。你要死了我会很难受,你也愿意么?别婆婆妈妈。”我拨开他的手,快速开锁,在开轩君告知的位置敲了几下,果然找到一个地洞。
逃出牢房,已至丑时,也没开轩君任何消息,看来二姐是铁了心要处死傅臣之。我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真不能继续待在溯昭。快跑吧。”
他却纹丝不动:“薇薇。”
“嗯?”
“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可是父王的女儿,不能离开溯昭。”见他许久不说话,我急得焦头烂额,“别任性了,我不可能跟你走的。你动作快些,晚了便跑不掉了。”
傅臣之道:“我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回到溯昭,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笑了:“好!这才是我哥啊。”
“我还会去学纵水术,”傅臣之从怀里把我送他的小鹿冰雕拿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到时候,我也会做一个冰雕给你,每天带你在洛水旁赏月,在桃树下品酒。如果你想飞,不用纵水,也不用乘翳鸟,我可以抱着你,腾云驾雾,一日千里,游遍天地六界间最美的河山。”
“好!”没想到王兄竟如此有情调,我感动得略有些老泪纵横,“只愿你不会那么快娶大嫂。”
“不会。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你也不可以嫁人。”
“那你早些回来。”
“好。”
我伸出小指。他和小时候一样,和我勾了两下。我道:“拉钩了啊,赖皮是小狗。”
他抬眼,郑重地望着我:“薇薇,我喜欢你。”
那双眼睛载满星月之光,却比天宇还要夺目。儿时读过那么多诗词文赋,什么双眸剪秋水,一望醉青雾,炯炯秋波滴,眼媚弯如翦,都无法描摹他眼睛这一刻的美。我不由看得有些出神,心想哥哥真是美人,然后笑道:“我也喜欢哥哥。”
“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同。”旋即,傅臣之忽然握住我的手,低下头来,沉声道,“我对你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啊?”这不过是潜意识的反应,实际我已停止思考。他忽然拉近的距离,也令我的双颊不自觉发烫起来。我道:“开、开什么玩笑……”
“并非玩笑。从以前开始,我便清楚自己的感情,也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他垂下双眼,长长的睫毛掩不住几欲喷薄的感情,但最终他所做的,也只有在我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一定会回来,娶你为妻。”
朗月清风中,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轻烟,消失在薄雾云端。
我猛地握住自己的手。
刚才是怎么回事?王兄说……说他想娶我?是我的幻觉吗?这时,身体像是被什么强力拉了一下。不,这种时刻,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刻。我捂着脑袋,使力晃了晃,刚溜到旁边的小道,想要回到紫潮宫,却听见身后有人大喊:“傅臣之在那里!快去抓他!”
一大群狱卒指向我,扯着嗓门大喊。我抬头看了看天,并未发现傅臣之的身影,于是对他们喊道:“统统回去,傅臣之不在此处!”
然而他们却统统冲过来,把我包围起来。我道:“你们做什么?想造反?”
“傅臣之,你叛国灭亲,还想逃之夭夭?跟我们回去!”
“快去通知二王姬,这叛贼想要出逃。”
我指着自己道:“你们是喝醉了还是中了法术?先看清楚我是谁……”
不,手指有些不对。我低下头,看见双手已变大许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手虽不是我的,却一点也不陌生。这是傅臣之的手。除此之外,不知从何时开始,地面也比往常更远,似乎是由于双腿变长的缘故。再摸摸自己的脸,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瘦削凌厉的触感。顺着额头摸到鼻子、嘴巴、下巴,确确实实不是我自己。
终于,在他们押我回到牢房之前,我在路边的水潭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我真的变成了傅臣之!
重新回到黑暗之中,其中一个狱卒把我狠狠推到地上,朝我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子道:“傅臣之,你这狗贼,这些年离开溯昭,你都去了何处?都和什么人见了面?”
此时,倘若我说自己是小王姬,恐怕无人会信,反而会更加激怒他们。究竟是谁把我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背上浮起一阵凉意,我道:“你们去叫二王姬来,我要直接和她说。”
“我呸,现在二王姬忙得很,可没时间见你!你招不招?不招我们动手了啊!”那狱卒在我腿上狠狠踹了一脚,疼得我抱腿发抖,“说!你都勾结了什么人?还有谁要来溯昭?”
“我招、我招,我都老实回答。”我举手投降。
这时只能瞎编,谎话还得编得像才行。然而,我刚思考完应对答案,却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之前送二姐出去的两个狱卒也进来了。其中一个拿着冰刺鞭,在我面前停下,抖了抖那鞭子。冰刺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黑暗中闪着蓝色光耀。
他冷哼一声,道:“怎能如此容易。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死一百次都不足够,让我先抽他一次爽爽。”
“大哥,这玩笑开不得。”我往后退缩,“这打下去会死人的。明天早上二姐若看见的是我的尸体,恐怕您也不好交差是不是……”
他未再接茬,只是举起鞭子,往我身上打下来。那冰刺究竟有多锋利?在感到痛苦嘶喊之前,我竟先看见鲜血溅在墙上,还夹着点红色的皮肉……
我想,不论过久,这个晚上的记忆都最为不堪回首。中间我晕过去不少次,后来都被盐水泼醒,有好几次,我甚至想要咬舌自尽,却被狱卒捏住牙关,强行塞了东西堵嘴。撞墙也不成,试图用冰刺割脉亦被迅速止血……总之,经过这个晚上,对我而言,斩首示众,不过就是结掉最后一口气的事。
翌日清晨,当晨曦普照大地,我被关在车里,推到菜市场。一路上,几乎整个溯昭的百姓都围到路边,朝我扔蔬菜、鸡蛋。啧,真是浪费。行刑者正磨刀霍霍,二姐被群臣众星拱月地包围着,坐在高台上。开轩君站在她身边,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原以为疼痛过头便是麻木,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个时辰,身上的伤口依旧疼得钻心刺骨。什么情感上的痛苦,失去父母的沉重,在这种极端的肉体折磨下,都已麻痹到了极致。我只想早点死掉,一了百了。
被押上行刑台,有人绑住我的双手,令我跪在青龙铡前。当脑袋被压下去,我听见不远处,开轩君正对二姐叹道:“流萤,傅公子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我与他却好歹算是君子之交,实在不忍目睹此事……”
二姐道:“这与你无关,你不看便是。”
开轩君道:“唉,只愿傅公子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