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了,”萧少卿放声一笑,自他手里拿过伞,不入中帐,却转身朝左方营帐行去,“你先回帐,我去看看七郎。”
受了五十军棍的谢粲此刻正郁结在心,喝了军医开的药,昏昏沉沉地趴在自己营帐中的长塌上。
他虽是郎将,但因身份特殊,独占一座帐篷,而且紧靠萧少卿的帅帐。
十日前荆州事发,谢昶一卷帛书,便让整天在广霁营与一众年少军官游手好闲、只知纸上谈兵的谢粲“发配”到江州前线来。
说是“发配”,谢粲收拾行李时却分外欢快。
一来,沙场杀敌、报国立功的梦想终要实现;二来,他心中最是尊敬喜爱萧少卿,跟随萧少卿身旁作战,正是可遇不可求。何况此人还和他阿姐有婚约,以姐夫之亲,定然会毫无保留地教导自己军中经验――
谢粲这般想着,以风雷之速迫不及待地赶到寻阳。岂知一来十日,不过天天随着诸将士操练演习,连和萧少卿单独说上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更不论今日他不过趁腊八之由入城逛了一通,回来便被五十军棍敲得半死不活地倒在榻上。
萧少卿撩开帘帐时,正听到谢粲口中喋喋不休说着胡话。
他收了伞,负手行到榻侧,俯身看着他,笑道:“有什么话私底下嘀咕未必解气,可当着我的面讲。”
听到这声音,谢粲散乱无神的目光蓦地湛芒,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想要大骂,可惜没有劲。
“郡王!”靠在榻侧照料谢粲的随从沐狄闻声回头,却是吓了一跳的表情,“郡王何时来的?”
“才来,”萧少卿施施然站直,风清云淡道,“我想和七郎单独谈谈。”
沐狄悄悄对谢粲耸耸肩,递去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轻步退出帐外。
帐中一阵悠长的沉默,终是谢粲耐不住,虚虚弱弱道:“你要找我谈什么?”
萧少卿在他对面的书案后坐下,自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知错么?”
“知错!”谢粲咬牙,气得发笑,“操练迟到,我错不过二十军棍的惩罚而已,为何后来又加三十军棍?就是因为叫了那声姐夫?”
“是,”萧少卿应声沉稳,不急不慢道,“军中只有将帅士兵之分,无父子亲戚之瓜葛。莫说我还不是你的姐夫,即便如今已是,你也不得在万军之前口出妄言。更何况――”他笑容忽有些古怪,道,“你既叫了姐夫,那治军从严,以亲者明军令,或许效果更好。”
“你、你、你……”就是想拿自己杀鸡儆猴么?谢粲气得快要吐血。
“所以以后姐夫二字却是万万不得出口,一出口,便是祸。”萧少卿循循善诱着,眉目间却是说不出的怅然――
想她如此疼爱幼弟,若是知道自己打了七郎五十军棍,怕是会极担忧和着急吧。
他不由垂首苦笑,放下茶杯,正要起身离开时,帐外却传来恪成的声音:“郡王,陈留阮靳帐外求见。”
“阮靳?”萧少卿喃喃自语。
“姐夫?”谢粲脱口而出,而这次,他却分毫没有叫错。
陈留阮靳,正是六年前他大伯之女谢明书所嫁之人。只不过他当时才八岁,还随着夭绍在东山为父母守孝,未曾参加大姐的婚礼。多年来谢明书和阮靳也没有回过邺都,因此他对这个姐夫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面。
萧少卿别有所思地看了谢粲一眼,抬高声道:“请到此帐来。”
“是。”
初次与传说中的姐夫见面便是自己趴在榻上皮开肉绽的模样,谢粲此刻倒不觉得有什么羞愧,好奇之心远远大过了藏拙的本能。
只是当那白衣俊秀的身影飘入帐中时,谢粲看清他的模样,却是差点昏了过去。
“是你!”他翻了翻眼,后悔不及当初。
“是我,”白衣青年笑容和煦,落落大方地揖手,“想不到今夜又再次见面,你我算是有缘。”
“再次见面?”萧少卿挑着字眼问。
阮靳与萧少卿寒暄见过礼,微笑道:“方才在寻阳城里与七郎摴蒱而戏,十局定输赢,极是畅快。”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瞥过谢粲臃肿的臀部,唇一扬,似笑非笑。
谢粲歪过头,将脸掩在臂弯里,不敢再看萧少卿的面容。
“原来,你今晚迟归是去赌博。”萧少卿一字一字道,字字如石砸入谢粲的耳中。
谢粲欲哭无泪,只哀怨自己的命与两位姐夫实在相克。
阮靳笑了笑,转过身对萧少卿道:“我刚自华容回来。”
华容?
萧少卿心中一动,已有些明了他的来意,揖手道:“请先生帅帐相谈。”
作者有话要说:
☆、仁智得符
时已将寅时,中军行辕满营皆寂,渐急的雨丝落在帐顶上飒飒有声。
帅帐灯火通明,萧少卿与阮靳分宾主落座,恪成奉上热茶,看了看萧少卿的神色,退步走出帐外。
萧少卿手按茶杯,全然没有心思喝茶,开口询问道:“先生雨夜来营找少卿,可是华容雁荡谷有人相托?”
阮靳一笑:“郡王明人快语,倒是毫无避忌。”
“先生远道而来诚意自显,少卿无由再遮遮掩掩。”
阮靳看了他半响,笑而不语,只悠悠然饮着茶,眉宇间带着丝倦累。突然他放下茶杯掩袖打了个呵欠,舒展双臂,昏昏欲睡的目光掠过摆放在帐角的棋盘时,蓦地神色一振。
“郡王若不介意,可否陪阮某对弈一局?”
不待萧少卿回答,阮靳已起身走了过去,在棋盘处坐定,看着萧少卿似略有歉意,笑道:“阮某好赌,无赌不欢。如今长途跋涉更是疲累,若不对弈一番以调灵台清大脑,恐将华夫子所传言词有所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