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也没有想到,建章二年四月底,赵樽向皇帝上疏奏章,称“头风益重,身染沉疴,不欲再操劳藩地政务,想归隐田园,躬行乡里。”
大抵的意思是这个藩王他已经不想做了,只想回去操劳农耕,半点都没有染指军务的意思,更不要说什么“谋逆之心”。当然,奏疏更深层的意思,也是向赵绵泽表达臣服之心。
赵樽的示弱之态,令天下人哗然。
如此一来,昔日那些巴结他的人,通通销声匿迹了。
百姓私底下也议论纷纷,觉得这般软弱的晋王在裁撤之时,肯定保不住北平府。而屯兵在河间府的京畿三十万大军,随时可能扑向北平,战争一触即发,一些胆小的市井百姓,甚至举家搬迁。
整个北平府都陷入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唯有晋王府里依旧平静无波。
这些日子,夏初七领着宝音这个小吃货……还有白狐那个小小吃货,一门心思在钻研吃的,另外,便是为夏廷赣配药,想要解去他的身体顽毒。
有爹有女的日子,她很充实。
与赵樽之间,虽说有一些小小膈应,但在老人和孩子面前,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平静状态。尽管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适,也知道在目前的紧要关头,若再顾及儿女情长便真的小家子气了。故而,除了尽心尽力地照顾赵樽,她不问任何。
只是,赵樽回府的时间却极少。
每有闲暇之时,他便去了漷阴镇。
外间只道晋王殿下果然一心扑在农耕上,再无争霸天下之心。但夏初七却很清楚,他只是在静待时机——
这些日子,漷阴镇的兵工作坊增添了大量人手。元祐与她近两年来研制的各类火器也终于摆脱了实验的环节,开始投入大量生产。
为了配合赵樽,她每每与他同往。
在她去兵工作坊时,宝音便在晴岚的带领下与村里的小鱼儿几个孩子一道玩耍。如此一来,晴岚成了一个孩子王,宝音成了村子里的小霸王,而一直被人当成一条狗的狐儿,与宝音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一人一狐简直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火器的生产,需要时间……还有金钱。
夏初七觉得自家爷便没有金山银山,可兵工作坊投入这么大,却没有见他喊穷,不由错愕不已。
难不成这厮一直背着他藏了私房钱?
几日下来,她心里的古怪感越来越甚,可瞧着赵樽成日里“种田插殃”极为忙碌的样子,又把想出口话的给生生憋了回去。
赵十九若要告诉她,早就说了。
他既然不说,在这样的关头,她少为他添一些麻烦就好。
除了一头扎在兵工作坊里凡事亲力亲为,她把剩下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厨房。今儿清蒸蜜枣糕,明儿蛋黄蔬菜面,大人小孩儿皆宜,把宝音养得个白白嫩嫩,俨然一个全职母亲的勤劳形象……让她自个儿都有些佩服自个儿。
只可惜,赵樽太忙了。
阴云密布的北平府,人人的目光都看着他。
身上系着无数人的性命,他也顾及不上那么多。
男人的累,女人有时不明白。
女人的苦,男人有时也不理解。
好在,他们相爱。相爱,便可包容。
~
暴风雨之前,天空一片宁静。
可表面上的平静,却不能掩饰风起云涌的到来。
烽烟起,暗潮生。
建章二年五月初五,端阳。
就在老百姓悬挂菖蒲艾草,吃着粽子咸蛋,祭奠屈原之际,北狄太子哈萨尔领兵十五万,从哈拉和林一路南下,剑指北平府以北的居庸关。
兀良汗随之而动,由新任大汗阿木古郎亲自挂帅,于五月初十领兵到达居庸关外,与哈萨尔遥遥相对,对居庸关形成包围之势。
看上去两者目的一样,但却有不同。
北狄与南晏结有盟约,哈萨尔屯兵于此,勒令将士不得胡乱滋事。但兀良汗十二联盟自建立大汗国开始,便是“以战养战”。他们物资匮乏,需要从战争中获取物力和财力,方能继续作战。所以,居庸关一线的骚扰,一直未绝。
在北狄与兀良汗蠢蠢欲动之际,山海关守将元祐被建章帝赵绵泽派往江淮治水。但临行之前,元将军突染恶疾,卧床不起。据说此病来势汹汹,人一旦轻易移动,便会有生命危险。元小公爷痛哭流涕,写上陈情书一份,八百里加急回京,请皇帝派御医一名,前往山海关,或可挽救于他,再多活几日。
……
北边的情况于五月底到抵京师。
这一日,京师万里碧空无云,甚晴。
在皇城里御花园的北面,有一座用假山石堆砌而成的小山。在高高的假山上有一块约摸数丈的空旷平地,平地的中间,建有一座“望北亭”。这一年多来,赵绵泽除了在奉天殿和正心殿署理政务,待得最多的不是他的寝宫,也不是姹紫嫣红的后宫,而是这座亭子。
望北亭,顾名思义,是因为它面向正北方。
而且由于地势的原因,它也是整个皇城里最高的建筑物,站在望北亭上,可以俯瞰巍峨庄严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红墙碧瓦,白玉栏杆,深宫禁苑……
一阵微风只过,送来爽意。
望北亭中的栏杆前,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一袭缂丝织造明亮袍子在风中袂袂翻飞,栩栩如生的金龙眦目而视,与他目光一道,冷睨着北方,带着一抹描不出的凄清之意。
“四哈!”
听见皇帝的吩咐,边上打扇的小太监躬着身子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