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没有回答,默默的下了坡,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三个人快要步入大营时,她才慢慢地回了一句。
“大都督,于我而言,世上再无比生死更远的路了。”
东方青玄浅笑,“你这般,到似变了个人。”
“有吗?”
“有。”
“人总是会变的。”
听着她淡然的声音,东方青玄璀璨的眸子微微一暗,手抬起,似是想捋一下她的头发,可最终,掌心抚在了腰间的绣春刀上。
“七小姐,其实世上最远的路,并非生死。”
夏初七脚步微微一顿,大步迈入了营中。
正在这时,外面一队马蹄声,踩着积雪飞奔而来,领头的人举着一幅翻飞的旗幡,人还未至,声音便传了进来。
“圣旨到。”
这个时候来圣旨,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夏初七回过头去,看着东方青玄。
“看来你说对了。”
来者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娄公公,他风尘仆仆翻身下马,肩膀上似是还有未化的积雪,看了看营中僵滞肃穆的氤氲,不解地愣了愣,长声唱着。
“圣旨到,晋王赵樽接旨。”
他说完,无人回答。
莫名其妙地抿了抿唇,娄公公环视一周,未在人群中发现赵樽,又蹙了蹙眉头,高声喊。
“晋王殿下呢?。”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呼啸的风声,久久无言。终于,身着战甲,满脸尘垢未清的元祐走上前去,指了指离大营不远的一处黑白灵帐,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
“娄公公,宣旨吧,他听得见。”
娄公公微微一怔,整个人石化般僵硬在了当场。人没了,旨如何宣?但是,看着场上众人皆纷纷跪地,他迟疑片刻,终是神色凝重地展开了黄帛圣旨,拔高尖细的嗓音,字正腔圆的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晋王赵樽于洪泰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八奉敕北上,肃清敌寇,先后收复永宁、大宁、开平,尔后引军北渡滦水,于卢龙塞大破狄军,令哈萨尔败走遏都……终日乾乾,攻城拔寨,以令社稷稳固,寰宇生辉。北伐此役,功在千秋,利泽后世……即日起,北伐大军返朝归故,朕将设十里红毯,百官大宴,为神武大将军王接风洗尘。”
停顿此处,娄公公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他终是念到了最后一段,“另,朕夤夜难眠,思之念之,盼吾儿速归,承欢膝下……”
“思之念之,盼吾儿速归,承欢膝下。”
“思之念之,盼吾儿速归,承欢膝下。”
脑子里一遍遍响过这句话,夏初七笑了。
圣旨若是早些日子到,又何至于此?
如今再来褒奖他的丰功伟绩,不嫌迟吗?
跪在角落里,她唇角讽刺的一勾,抬起头,看了看阴压压的天空,又看向晃动着白幡的灵帐,似是看见了灵帐中那一个装殓尸体的黑漆棺椁。脑子微微一热,视线模糊起来,仿佛看见一角黑色的披风在眼前飘过。
赵十九,你是听见了吗?
寒风中,久久无人应声。悠悠的风声刮着,旁人又说了什么,她并未听清,响在耳边的,似是北伐军开拔时,赵樽在京师南郊的点将台上那一句话。
“惟愿以身蹈之,北狄不驱,必马革裹尸,誓不还朝。”
又似是回光返照楼,他说,“后来我的胜仗越打越多,父皇也会欣赏的看我……”
……
如果眼还能睁开,人总能活下去。
不管这个世界是天晴,下雨,还是冰雹。
皇陵停止了挖掘,大晏准备撤军,北狄也吁了一口气。阴山大营之中,已经在准备回京返朝的事宜。
北伐战役结束的旨意,不仅传入阴山,也传到漠北,还传到辽东,持续了整整一年零九个月的战事,终是宣告结束。
圣旨到的那日,东方青玄草拟了丧报,交于娄公公,丧报上言,“晋王赵樽,于洪泰二十六年腊月二十六,殁于阴山。”
将士们拔营了。
一个个的军帐收拢了。
那临时搭建的灵堂上,香案还未去撤去,上面摆满了祭品,插着燃烧的香烛。一口黑漆的棺椁,安安静静地摆放在灵堂的正中。
香案前的油灯,一闪一闪。
算好吉时,道士还在做法。
赵樽殒命阴山,但灵柩和遗体还得运回应天府。道士要招魂,要施法,手里拿着法器,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词,念念有声。
夏初七看着他,只是想笑。
这般能招来他的魂吗?她不信。
她什么也没有做,就像一个旁观者。卯时,北伐军的先遣部队开始离开阴山了,他们也将带着那一口黑漆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