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仙门在雁回山上, 山脉很大,临仙门只占据了其中七座主峰。
萧有辞挑了些童年的趣事说给他们听,不过他的童年很短,大部分事情又都与江止宴有关, 说来说去,就那么几样,讲了不到一上午, 就讲完了。
不过几个没出过村子的孩子听得倒是挺认真, 萧有辞说完了, 他们还趴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时, 应海来了。
他一推门就看到了床边的一群萝卜头,一转头又看到了放在小桌上的粥碗,这都一上午过去了,粥早凉了。
年轻人顿时一脸火气,冲着那几个孩子摆手: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人家还是个病人, 你们围着他闹什么?快滚出去。
萝卜头们又被轰了出去,临走前,还朝着应海大声喊:是萧哥哥让我们进来的!
应海气笑了:这就叫上哥哥了,人家心好不忍心拒绝你们,你们还得寸进尺了。
香椿走时,握了萧有辞的手一下,小声冲他说:哥哥,你别告诉我哥是我让他们进来的,不然我哥会骂我的。
她说完这句,就急匆匆跑了,路过门口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吓得应海连忙上去扶她,小姑娘却踉跄一下,自己站稳了身子,跑远了。
应海站在门口笑骂道:小心点,一个小丫头整天这么皮,看以后谁敢娶你!
香椿远远冲他喊:阿元会娶我的,总比你强!这么大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
应海的脸被小丫头气青了。
这事儿原本跟萧有辞没什么关系,但看着应海悄咪咪攥紧的拳头,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正好这时,应海转过头来,看到萧有辞脸上的笑,他愣了一下,很快道:原来你是会笑的这位,萧公子额,先生?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萧有辞,萧有辞却道:叫名字就好了。
应海却很自来熟:萧兄弟!
萧有辞:
行吧。
他没纠正,只是伸手端起那碗粥,准备喝粥。
却被应海夺下来:这是给你准备的早饭,你没吃,就算了,已经中午了,去我家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一个人吃饭,多么孤零零的,应海惦记着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对人好一点,怕萧有辞孤单,才特意来请他。
谁知道人被一群孩子围着,连早饭都没吃。
萧有辞对吃饭这事儿不熟练,吃饭要好几个人一起吃这种讲究也是没有的。
但他眼下有点懵,应海这么问,就答应了。
你这一上午也没下床,下床走走看。应海站在床边,伸手扶他。
萧有辞很少让人帮忙,这种自己做不了事情,只能仰仗别人的状态会让他陷入不安但大概是这个村子的气氛太祥和,萧有辞看着应海伸过来的手那是一双跟临仙门上修炼者完全不同的手,骨节略粗,掌心和指腹都留着茧子,常年劳作让他掌心的纹络变得深黑。
萧有辞看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跟应海的手完全不一样,纤细,脆弱,白皙,骨瘦如柴,只有持剑的食指指腹和小指侧边有一层薄茧。
应海热情,心粗,压根儿不知道萧有辞在想什么,萧有辞伸手后,他就握住了萧有辞的手,连带着扶住了他的肩膀,低声对他道:小心点。
萧有辞:
萧有辞又走神了,应家村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
他身上一直都背负着太多东西,就算他不曾被这些东西压弯了腰,但有时也觉得沉重,喘不过气,可自从在这个地方醒来,他觉得自己身上那些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他只是一个人,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一个人。
想站起来,就挺直腰板;想笑,就勾起唇角;想看清楚远方,就睁大眼睛。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坠着他,让他行动不得,把自己心声和想法深深藏起来,不敢给任何人看到。
萧有辞被应海扶着走出了房间,他的腿有些软,一半重量压在应海身上。
应海是个干农活的粗汉子,不觉得萧有辞沉,反而感叹道:我看你身上的衣服,觉得你家境应该不错,也不是吃不上饭的那种,怎么人这么瘦?是被什么心思压得,衣食难安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心粗的庄稼汉子比临仙门上任何人都要敏锐。
萧有辞握了一下掌心,低声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自己跟自己置气罢了。
应海却笑了:人活着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置气,只不过不重要的事情,稍微生气一下就行了,不用总是兜着不放。
他不知道萧有辞的情况,把话说得很轻松。
只是家常闲聊而已,萧有辞却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萧有辞跟着应海出去吃了一顿饭,他家有一大家子人,男女老少凑在一起,挤得院子满满当当。
他们对萧有辞都热情得过分,拉着他在桌边坐下,让他尝这个尝那个。
萧有辞在积雪不化的天璇峰住得太久了,离他最近的是封朗月兄弟,还被勒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私自进房间门。
从来没有人这样贴近过他,嘈杂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关注他,他生疏和笨拙很快被所有人发现,年过花甲的老奶奶坐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道:年轻人,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竟然连筷子都不会用来,奶奶教你。
她太老了,人糊涂了,分不清楚身边的人,只知道这一大家子都是她的孙辈。
她把萧有辞也当成了她的某个孙子,还是刚刚出生,不会拿筷子的那种。
她握住萧有辞的手,要手把手教他。
老奶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手背上布满褶子,握住萧有辞的手指微微颤抖,只要萧有辞稍微用力,就能摆脱她。
不,不能用力。
她太脆弱了,随便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让她承受不了,她像是天上的云,山间的雾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动作,就会消散了。
萧有辞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怕惊扰了这位老人。
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