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她想在宫里逛逛就让她逛逛,反正这宫里她也熟。”
听着这话,宝言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在旁边安静站了。
“看着外面雨也停了,你找个人去看看她逛到哪里了,朕也和她一起在这宫里走走。”裴彦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又这样说道,“难得是凉爽又没下雨的时候。”
云岚是顺着宫道,慢慢地在这熟悉又很陌生的皇宫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与陈朝时候不同了。
如今这皇宫中显出了几分寂寥和空旷。
与记忆中的皇宫似乎已经成了两个样子,记忆中有多拥挤和混乱,眼前就多么安静与平和。
脑海中那些张牙舞爪的高大树木,在眼前都变成了温顺的样子。
也不知是记忆出了错,还是的确一切都变了。
她一路走到了长泰殿外面,却发现长泰殿这样偏僻的地方是没有变的,依旧如她记忆中那样破败。
时光似乎就停留在了从前一般,门上的那道被刀砍过的印记尚在,门槛上那道被踩破的坑洼还是没有被修补,就连院子里面那棵空了心的石榴树也还歪在那里没有死去。
她站在长泰殿的门口,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如果她现在走进去是不是还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应当是见不到了,她一边想着便一边走了进去,她想起来三年前那个混乱到了极点的夜晚,她那时候想背着母亲想要混在宫人之中从皇宫逃出去。
她就在这个长泰殿内忙碌地收拾着简单的行囊,她的母亲就坐在大殿中骂着难听的字眼,她简直想把她丢下,但最后还是忍下来,她想要活下去,也想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这个她不愿意呆着的宫殿。
起义军已经逼到了宫门口,她的父皇在想用自己的妃嫔贿赂起义军来换自己的性命。
而北边的宫门已经被人偷偷打开,有生路的时候,谁也不想死。
她心中满满全是烦躁,她害怕会错过了实际,无法和出宫的人混在一起离开,她背上了自己的母亲往宫外走,她耳中满满全是难听的污言秽语,出自最亲近人的口,她沉默不语,想要丢下,却又不舍得放下。
可凡是不舍得的,最后都是会失去的。
她慢慢地走到了那棵比她年纪还大的石榴树下,抬起头,她能看到树枝上有累累硕果。
从前到了春节时候,她会把挂在树上的果子摘下来吃。
红色,喜庆,剥开之后仿佛红玉一样的果实,但往往却是酸涩的。
正想得出神,她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到是裴彦出现在了长泰殿的门口。
她呼吸微微一滞,盯着他许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应是满脑子都是从前,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也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裴彦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这一分怔忡,语气是闲适的,“这是你从前住过的地方吗?”
云岚转了身朝着他走过去,却有些心不在焉,口中道:“是啊,以前就在这里长大,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顿了顿,她慢慢挪开了目光,转而去看那石榴树,“你看这个石榴树,据说在这里长了几十年,比我,比我娘亲的年纪都大,但结果从来都是酸的。”
“那就是开花的时候好看。”裴彦拉了她的手,抬头看到了枝条上尚且青涩的果实,“或者是摆着好看,不是为了吃。”
云岚乖巧地与他十指交握了,问道:“裴郎怎么也来这里了?”
“原本中午吃了一道菜觉得不错,想和你一起吃,结果送到了昭华殿去却没见着你人。”裴彦环视了一圈这破败的长泰殿,拉着她后退了一步往殿外走,“你宫里人说你在宫里闲逛,朕便想着与你一起逛一逛。”
“可我已经逛完,准备回去了。”云岚抬眼看他,“这怎么是好?”
“那我们就一起回去。”裴彦笑着说,“原本也就是找个理由脱身,不想再听那群大臣们相互吵架。”
“是这样啊……”云岚也笑了,“那裴郎午饭吃得好不好?要不要我与裴郎一起再用一点?”
“那就让他们把午膳送到沧浪亭去,我们在沧浪亭用午膳,免得从这里回去昭华殿还要走那么远。”裴彦说道,“我们在碧波池旁边转一转。”
云岚自然应下来,便跟着裴彦往沧浪亭走去。
“说起来朕以前也跟着我兄长进宫过几次。”裴彦忽然笑着说道,他指了指沧浪亭旁边的一棵树,“朕记得有次朕跟着兄长一起,与几个人在那棵树下被人欺负,然后我忍不了了就打了皇室宗亲,朕被父皇好一通大骂。”
云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也想起来一桩往事,却是与裴彦没有关系的。
第8章
云岚想起来当年她与卫隽在这皇宫中的第一次相见。
便就是在碧波池边,便也仿佛是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午后。
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略带着几分尴尬,又带着几分留恋的记忆——毕竟故人已逝,一切当初有过的情绪都已经被思念塞满,剩下的那些渐渐都变成眷恋的形状,又渐渐变得模糊。
她并不是末帝宠爱的公主,当然了,她的母亲也不得宠——或者说,在她长大懂事的记忆中,她的母亲是不得宠的。
也许曾经的确受过宠,但她不曾知晓过,她能回忆起来的全是她和她的母亲在这庞大后宫中被人遗忘,日子过得拮据又卑微。
内府最会踩高捧低,如她母亲那样不受宠的妃嫔在后宫中有太多太多,他们不为难便已经算是仁慈,遗忘甚至都能算是一件好事,指望不上他们会突然好心地把已经吃到嘴里的常例吐出来给她们。
可人要生活下去不能只靠喝西北风,于是便只能靠着做了绣品拿到宫外去换钱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