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洛凤君,竟然借着流觞宴的名头向殿下挑衅。流觞宴表面上是六国集会,才艺比拼,可大家心知肚明,这更大意义上是一个维系诸国联盟的宴会。殿下身为宗主国太子,有维系联盟的责任,若当众拒了洛凤君的要求,倒像是真看不起下属国一般,于六国联盟极为不利。
而眼下隋国那头正厉兵秣马,虎视眈眈……
洛凤君的话勾起不少其他下属国的顾虑,再加上一些看热闹的,对这位神秘的江国太子好奇已久,倒也想借着洛凤君的手,揭开这位太子的神秘面纱,看看这位太子究竟有多貌丑,多才疏学浅,便都不约而同的作壁上观,甚至隐含期待。
毕竟出头的是洛凤君,就算最后真得罪江国,也降罪不到其他人身上。
场面一时僵滞,就在公孙羊和范周都感到焦头烂额之际,幕帘后,再度响起那如玉落清泉一般好听的声音:
“并非如洛公子所言。”
“是孤技艺疏漏,五音退化,早已不会奏任何乐曲。”
“孤认输。”
公孙羊与范周同时脸色一变。
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下属国的面,殿下竟直接向一个下属国的公子认输,这成何体统!
其他各国也神色不一。
没料到这江国太子竟真如传言一般,资质平庸,六艺不精。便是以容色闻名天下的卫国公子卫筠,也写得一手好书法,绘得一手好丹青呢。
想来那貌丑的传言,也是千真万确了!
第2章 流觞2
洛凤君神色数变,嘴角抽动了下,立在原地,仍不肯动。
“洛兄。”一道腰间佩剑,身着乌色儒袍的人影走过来,含笑道:“此处风大,我已命宫人在水榭内准备好上等的茶点,请洛兄先随我去休息如何?”
这人生得相貌堂堂,眉目清朗,通身儒雅之风,乃和洛凤君、卫筠、江蕴并列南国四公子,以文章著称的陈国公子陈麒。
陈麒三十岁左右,在四公子中年纪最长,此前一直籍籍无名,三年前的流觞宴上,凭一篇批判齐国国主荒淫无度的《青雀赋》名声大噪,受到各国名士追捧。在做文章上,陈麒也是出了名的努力刻苦。
据说为了写成那篇《青雀赋》,他曾连续数月每日只睡一个时辰,文章中的每一个字都认真推敲不下百次,光废稿就堆积了大半个宫殿。
因为这份超越常人的刻苦努力,陈麒在学子中名望很高。
流觞宴既在陈国举行,身为陈国二公子,陈麒自然有维护秩序的责任。他出面,是想尽快结束这场争端,免得伤了诸国和气。
洛凤君却只轻慢的看了陈麒一眼,并不理会。
洛凤君是洛国世子,而陈麒只是陈国一个公子,虽然同为四公子,但细究起来,洛凤君无论身份地位都要远高于陈麒。
洛凤君性格又出了名的傲慢,这等反应,落在旁人眼里倒也不足为奇。只是站在陈麒的立场上,被人当众如此拂脸面,不免有些尴尬。但陈麒却神色泰然,毫无怨怼尴尬之色,依旧好言的请洛凤君去休息,品尝糕点。
“洛兄。”
这时,又一道人影翩然走了过来,玉冠束发,一身雪白锦衣,生得眉如墨画,唇红齿白,如皎月般引人注目,正是卫国世子,南国四公子中以“容色”闻名天下的卫筠。
“陈兄所言极是,正好我也有些乐理上的问题想请教洛兄,洛兄今日就屈尊降贵,教我一教吧。”
和洛凤君的孤傲,陈麒的板正不同,卫筠天生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时眼尾斜挑,配上他绝世的容貌,让他有一种别样的蛊惑力,就算是世间最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不忍拒绝他提出的要求。
在陈麒和卫筠共同劝导下,洛凤君最终扯了下嘴角,抱琴朝水榭轻施一礼,转身离开。
公孙羊隔帘望了下自家殿下。
江蕴始终眉眼低垂,盯着手中书卷,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陈国主事官为了化解尴尬,忙吩咐众人去准备下一环节比试的道具。洛国随行的大臣则战战兢兢的登上水榭朝江蕴谢罪。
江蕴只淡淡道了句“无妨”,便垂目,继续读起自己的书来。
洛国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殿下是余怒未消,还是真不在意,只能抹了把汗,忐忑不安的退下了。
下一环节是文类比试,如乐类比试一样,毫不意外,由陈麒拔得了头筹。
陈麒当场新作了一篇文章,行文瑰丽,立意新奇,赢得了所有点评名士的认同与喝彩。
即便如此,他也不见丝毫骄矜之色,反而耐心的和诸国学子交流文章上的问题,和洛凤君的目中无人形成鲜明对比。
有人忍不住称赞:“都说江国太子德名遍天下,肯屈尊降贵,礼贤下士,依我看,骥才兄才是真正有容乃大、有古时君子之风的济世之才。”
骥才,是陈麒的表字。
陈麒忙正色道:“足下慎言,殿下身份尊贵,如天上月,骥才不过尘泥之躯,岂敢相比。”
忽一声嗤笑。
有人道:“这话倒也不错。你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子,上不得台面的低贱血脉,即使写得一手好文章又如何,真论起尊卑,只怕连给江国太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江国太子十一岁便能做出《江都赋》那样惊才绝艳、令天下名士争相传抄的文章,你写的那什么鸟雀赋,看着文采华丽,实则辞藻堆砌,东施效颦,连人家的皮毛都不及。南国四公子,哈哈,还真以为得了个文公子的名头,就能除掉身上的马粪味了么。”
陈麒生母身份低微,幼时母子受人欺负,曾被驱赶到王宫的马圈里居住。
说话的也是个陈国贵族少年,因看不惯陈麒仗着平日文章写得好,吸引一众寒门学子追随,不将他们这些贵族弟子放在眼里,才出言讥讽。
陈麒面色白了下,如被人当场抽了一鞭子。
但很快,他就恢复常色,道:“今日乃是六国宴会,你若看不惯我,自可私下与我说这些话,大可不必如此玷污贵客们的耳目。”
语罢,又转身与众宾客告罪:“是骥才连累了诸位,望诸位勿怪。”
他自己明明才是受害者,却还在顾及宾客们的心情,这需何等宽广的心胸才能做到,众人纷纷安慰:“这怎能算是骥才兄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