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整个京城迎来了春天,谢家亦然。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谢府就一扫之前的凄清气氛,找回了往日的生机。
毕竟是经数百年绵延的世家,人虽死了,底子还在,仆从的规矩又好,当年那桩惨事虽给了谢家致命一击,但渐渐的,也就缓过劲儿来了,尤其在谢文渊被封了监察司副统领,谢文博又领了个六品武职之后,让谢家上下都齐齐松了口气。
明明兄弟俩都可以说是正经科举出身,到头来却似是都对文职没什么兴趣。
“母亲,不是我说,他们当真不是听得进人意见的。”柏氏皱着眉道。
魏老夫人平静道:“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不进内阁,将来有何前程可言。”即便是现在的内阁不比历史上那些个阁臣,然而寻常人对内阁还是抱着前所未有的热忱,前阵子有位周大人进了内阁,可是大宴宾客,当做大喜事来庆祝的。
监察司却是个新玩意儿,谁也说不清它的前景如何。
“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监察司的副统领,这可是正正经经的从二品,文官瞧着清贵,可这一步步爬上去,你难道不知当初禄儿爬到翰林就用了多少年?”
柏氏一听就垂下头来,眼中泪珠盈盈欲落,魏老夫人所说的,正是她的长孙,这一提起,怎不是又揪她的心?
“他们还年轻,还等得起,可我谢家呢?若是老二再不回来,这朝中人,怕是三两年就得忘了我谢家的门往哪儿开,京中权贵遍地,我们呐,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柏氏心中闷痛,知道魏老夫人说的是事实。
世道就是这般残酷,谢家虽经历百年风吹雨打,却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挫折,若是一朝沉沦,再想爬上去就艰难了。
“渊儿这样另辟蹊径,指不定是条好路子。”魏老夫人缓缓道。
柏氏虽有些不甘心,仍道:“家中仍在居丧,怕是不好大宴宾客,不若叫几个亲戚来,吃一吃酒庆贺一般也就罢了。”
“也不可太寒酸,老二的信已经到了,他本该丁忧三年,那时朝廷太乱,自然没人去管他,后来若不是靖王递了个夺情的折子,怕是早早连官也没了,这次他回来,需得好好谢谢靖王才是,回头你让老大媳妇亲自上靖王府给玉儿递帖子去。”
柏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稍稍安慰,再怎么说这谢家老二谢明崇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比谢氏兄弟这对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要亲近多了,虽说往日里她对这个次子其实谈不上多么喜欢,当年她的心力几乎都倾注在长子身上,又有幼子最为嘴甜贴心,于是,这个平素沉默寡言又资质平平的次子,几乎没有得到她多少关爱,也正因为如此,谢家绝大部分嫡系成员都在京中,唯有老二外放,可见他原本也就是个边缘人物。
偏这个边缘人物因祸得福,在那场京中乱局中逃过一劫。
“说是靖王,这会儿,也是一家人。”柏氏轻轻道:“那玉儿看着并不难说话,毕竟她也姓谢,无需这么隆重吧?”
说穿了她就是不想让她那个世家贵女出生,又颇得她欢心的长媳要伏小做低去看谢玉的脸色,毕竟,那原本不过是她那庶子的女儿,在谢家……比她尊贵的嫡女都多了去了,为何偏她如此好命,嫁了个如今位高权重的靖王。
这一想,柏氏心中就有些发酸。
“母亲,你说嫣儿她们可怎么办,这三年的孝期一过……”说罢又垂下泪来。
她原不是这等多愁善感的人,甚至很看不上刘氏那等一碰就流泪的性子,可自从遭逢大难,她就忍不住眼泪,头脑也变得混沌了许多。
柏氏说的是长房的嫡女谢嫣,说来长房原颇受其他各房羡慕,因自从她的长子娶了同为宗室女的魏氏之后,就接二连三地生儿子,一连生了三子,第四胎才得了个女儿,是以这谢嫣原本当真是谢家的掌上明珠,别说是柏氏,连魏老夫人都十分偏宠于她。
可是,在谢家遭难之时,她就已经十六岁,正因挑挑拣拣想给她挑个好人家,连老四的嫡长女谢珍当时都能嫁得了六皇子,柏氏自然想给谢嫣更好的,但谁能想到一遭剧变。三年孝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一过,谢嫣就十九了。
“你当真是糊涂了。”魏老夫人淡淡道。
柏氏垂首,沉默不语。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即便是为了嫣儿,你也要好好与玉儿联络感情才是,谢家如今正是朝中无人之时,即便是老二回来了,能进内阁的希望也有些渺茫,他本不是那等擅于官场之人,即便是混上两年能进得了内阁,嫣儿却等不起。”
柏氏抬头看向她。
“如今的谢家,虽说仍是枝叶繁茂,但仍在孝期不得大宴,要到哪里去给我谢家女儿相看人家?老二家的三个自有老二媳妇操心,听闻唯有最小的一个没定下亲事,却是不急,可如今府里老四房里的蓉姐儿、莹姐儿,老五房里还有三个丫头,老六家也有一个,嗯,你那弟媳还有两个孙女不曾出嫁,除了蓉姐儿定下了人家,其余人都还没有着落,可不仅仅是嫣儿。”
柏氏这才喏喏应了声是。
除却谢家已经出嫁的,谢家嫡枝长房就有七个未嫁的女孩儿,魏老夫人的次子那一房相对人丁单薄些,因张氏只生了一个儿子,不比柏氏这嫡枝长房兴旺,但也留下了两个未出嫁的女孩儿。
这会儿细细想来,也真愁煞了人。
“所以,我让老大媳妇多去靖王府走动,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去捧玉儿折煞她的,说来茹敏也是宗室女,是瑾瑜的远房姑姑,又是玉儿的大伯母,这不是正好亲近么,若是不借着靖王府,你倒是想想该如何让我们谢家立起来?”
柏氏觉得胸口一阵闷,却不得不承认魏老夫人说得不错。
“母亲,我回去便与茹敏说。”
这边魏老夫人觉得做通了柏氏的工作,心中一阵舒畅,透过刚换上没有两月的琉璃窗户,恰看到窗外一枝桃花开得正艳,随口感叹:“这琉璃窗户就是好,屋里都亮堂了不少。”
说来琉璃这等贵重物品,昔日谁舍得拿来糊窗户,这要是破了碎了,当真心疼,也难得那明玉轩里琉璃卖得那么便宜——然而,也得有门路,方才能买得到明玉轩里出的东西。
这谢府上上下下数百窗户,全是谢玉派人送来换上的琉璃,单凭这一点,魏老夫人就觉得这个曾孙女十分大方阔气,也难得靖王这般纵容她。
不过,生成那副模样……当真难有男子能拒绝她吧?
虽是这般想着,魏老夫人却恍惚间回到了那场夜宴——
那个手持匕首,想也不想便割断仁王喉咙的女子。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收回了思绪。
从那之后,魏老夫人并不愿意多见谢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她既担忧,又期待,她那美得叫人很难再去注意其他的外表如同这京城一般,越是盛世繁华歌舞升平,内里却暗潮汹涌天翻地覆,总觉得藏着的东西太多太多。
“母亲,我一直想问,”柏氏犹豫了一下,“当真……是她杀了仁王吗?”
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别看她们只是内宅妇人,流言传起来可比男人要夸张多了,现在只差将谢玉描述成三头六臂一巴掌就将仁王拍死的母大虫了好吗?
谢玉这一年多来深居简出,认识他的京城命妇,仅限于那天参加夜宴的那些个。
可那天晚上大家都吓坏了,虽之前对谢玉的印象是“美得不像话,比九公主还漂亮”,但回头就只记得殿内死不瞑目的仁王和那摊触目惊心的鲜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