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腿长,步子一迈就到了她跟前,浅金色的眸子半掩着,睫毛上沾着透明的水珠,像极了初生的小兽,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有种易碎的美感。
天宿头顶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根水草,歪歪扭扭地立着,配合他的表情,宋瑜噗嗤笑出了声。
“好傻。”宋瑜刚说出口,天宿就表情变了。
他貌似想说话,可是嘴张了几次又闭上,最后懊恼地揪自己的乱发,脸转过去,轮廓冷硬起来。
宋瑜也不拆穿他,好笑地摇头,捻下他头顶挂着的水草:“你现在说不了话,那你听我说,听明白了就点头,不明白就摇头。”
迟疑片刻,他缓慢地点头,肩膀耸了下去,像是接受了自己当下的颓败。
“在遇到我之前,有东西袭击了你对吗?”宋瑜接着问,天宿点头,情绪却突然起伏地厉害。
宋瑜注意到他的指甲很短,此时被他狠狠攥在手心里,掌心的划痕愈显深刻。
也许是难以发泄自己的不安与愤怒,他咬着牙,生生将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他咳了两下,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他不在意地抹掉,蹲在一块石头上,不知是跟她,还是跟自己怄气。
宋瑜见状,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她坐到天宿身旁,语气轻柔,带了点哄骗,“这东西不是人,却以人的姿态出现,他似乎知晓你每一次出招,你也是被他引诱到这个林子里的。”
天宿点头又摇头,她说对了一半,那东西确实不是人,也能知晓他每一次出招,但他是主动跟来的,他必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伸直自己的手臂,望着自己的手掌心微微出神。
也就是遇到她之前的一天,他杀了一个贪婪的散修,那人手段诡谲,竟想剥下他的鳞片,他稍微费了点功夫才杀死那个散修,但自己本来就有伤在身,变回人形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还需要在水里泡上一段时间。
他的眼皮耷拉下去,撑着下巴陷入了沉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轻颤,紧紧抿着唇,他等待的时间够长了。
“天宿。”宋瑜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叫天宿?”
他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他想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我叫宋瑜,瑜是美玉的意思。”宋瑜掏出一张符纸,手指点在纸上,写下“瑜”字。
风是柔和的,携着符纸飞到天宿眼前,眨眼的功夫,米白的符纸自燃,火焰熄灭,空中只留烫金色的“瑜”字,须臾,化成金色的粉末消散。很久以后,天宿再次想起此情此景时,又不知作何感叹。
日头渐高,不知不觉间已近正午,以太阳为中心,周围光圈弥散开来,而这条小河的上空聚集起浓厚的雾气,能见度仅两叁米左右,水面平静被打破,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宋瑜不小心吸了口气,险些窒息,这是瘴气!她迅速捂住口鼻,然后传密音给天宿。
宋瑜站起身,前方的村落早已被掩盖在瘴气之下,一点也看不清了。
宋瑜往村落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的路变得越发软湿,泥土里葬着枯败的落叶和爬虫的尸体。她下意识地伸手,背后却空无一人。
这片林子并不大,来的时候鸟鸣兽走,一派生机勃勃。
可此时,鸦雀无声,厚重的瘴气笼罩在林子上方,乌云集聚,红日渐隐,天暗了下来,她的呼吸也随之放慢。
“宿主,查询不到天宿的生命体征,数据一栏显示错误。瘴气有毒,小心为上。”系统冷冰冰的机器声让宋瑜凝了神。
保险起见,宋瑜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回到那块石头旁,蹲下从土里扒拉出一些破碎腐烂的树叶子,接着又挖了两块巴掌大的石头,在大石块上做了简略的记号。
这处泥地潮湿,地里又埋着些死物,靠近了甚至能闻到动物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
宋瑜指尖摩挲着刚挖出来的泥土,得出一个结论。
这里不是原来的地方,虽然还是那块石头,还是那条河,但她确信,地方变了。
从昨天到今天,这一片都没下过雨,更何况来的时候天朗气清,风柔花香,能看得见远处人家屋顶上飘出来的炊烟。
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个活人,宋瑜觉得有些难受,心里堵得慌。
多少个日夜,她在黑暗无声的地方熬过去,没有人,没有风,没有光,也没有生命,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瞎了,聋了,只能发泄似地跟自己说话,像一个疯子。
时间长了,她会无意识地重复已经说过的话,因为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她只能掐自己,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问自己,要这样折磨自己活着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干脆死了,也比在这里一日又一日地苦活着好。
宋瑜舌根发酸,心里头愈加痛苦,下意识地想要掐自己,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那样。
难道疯了也比死了好吗?她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也许是在跟自己较劲,也许是在跟系统,跟这个世界较劲,她不甘心,她也有重来的机会,凭什么她就要这么可怜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