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看着她。
林蔻蔻却是说完了,才抬起头,与他对视。
夕阳已沉,山间迅速暗了下来,杨嫂在远处把外头的灯打开,几个裸露的灯泡亮了,照着外面简陋的几张桌子,也照着此刻不言的两人。
过了很久,裴恕才道:“你先说。”
林蔻蔻摇头:“不,你先说。”
裴恕想了想,直接把手机倒扣在了桌上,道:“那玩个小游戏,我们谁也不看,等一会儿猜时间,谁最接近,谁赢,输了的那个先说。”
每个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有时候专心致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无聊至极度秒如年,但几乎没有人对时间的感知是完全准确的。
林蔻蔻想了想,道:“好。”
她吹干净纤细手指上沾着的花生衣,拆了烟盒,叼出一根烟来,用手拢着火,搭着眼帘点上,向他道:“等我这根烟抽完?”
裴恕眉心微蹙,但没有多说什么,两只手叉着,点了点头。
林蔻蔻于是开始吞云吐雾。
杨嫂专门去拿了个装了水的水杯过来给她充当临时烟灰缸,见了只念叨:“年轻人嘞,还是少抽一点嘛,我家那口子上回去医院体检完回来都戒了……”
隔着一层烟气,林蔻蔻笑着,漫不经心地应声:“知道,知道。”
杨嫂便知道劝也没用,嘀嘀咕咕摇着头去了。
裴恕便隔着那层烟气看她,偶尔拿起一粒花生米吃,但吃了两粒就没有再碰。
一根烟抽得快还是慢没人知道。
总之在手里那根烟燃完之后,林蔻蔻轻轻松手将烟蒂投入水杯,听见“嗤拉”一声火星被水浸灭的声响后,便道:“晚上7点18分吧。”
裴恕道:“我猜7点21分。”
林蔻蔻问:“你多久之前看过时间?”
裴恕道:“没看过,但我们下山的时候正好日落,这个季节日落的时间大概可以算。”
林蔻蔻服气:“行,看看吧。”
裴恕把手机翻了过来,屏幕上的时间是晚上7点22分。
林蔻蔻的猜测差4分,他的只差1分,胜负一目了然。
林蔻蔻看了,不由静默。
裴恕道:“你先说?”
林蔻蔻拿起桌上的冰啤自己喝了一口,道:“时间太久了,一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起。”
她在这边惯常吃的是烤串,羊肉猪肉鸡肉烤肠土豆玉米茄子……
不仅要刷酱,还要刷辣。
杨嫂先烤好了一些给他们端过来,说烤茄子比较费工夫,还得等会儿。
裴恕把那放了烤串的盘子挪到正中间,便看见林蔻蔻的手分外熟练地伸了过来,想了想,道:“我不相信,一年前他们让你签竞业协议的时候,你没有办法避开。”
大家都是猎头,这种协议到底是什么性质,谁不清楚?
要避开也是有一些手段能用的。
何况林蔻蔻在航向积威深重,说一不二,就算是拿挖走全公司的人作为要挟,也绝对能为自己换来丰厚的谈判筹码,断然不应该落到被竞业一年的下场。
林蔻蔻张口就想说,施定青不仁,我不能不义。
事实上以前她就是这么回答的,也对很多人回答过。
只是此刻抬起头来,触到裴恕凝望自己的目光,到底是把这十分流于表面的答案咽了回去,很花了一会儿,才改口道:“你知道,她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吗?”
裴恕在心里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他春节时回国,偶尔会在家里的饭桌上,听见施定青谈起她有个很不错的,叫林蔻蔻的学生。
只是此时此刻,他并未有任何表露,只淡淡点头:“听说过一点。”
林蔻蔻怪异地看他一眼,笑:“这一点知道的人很少,你竟然听说过,跟她,或者跟我的仇,可不是一般地小。”
裴恕避开了她的试探,只道:“这跟你签竞业协议有什么关系?”
林蔻蔻拿筷子夹下一片烤到金黄的肉片,放嘴里吃完了,才道:“我大一时候家里出事,差不多请了两个月的假,再回来是想休学的,是她劝住了我,并且帮我申请了全额奖学金。有时候人在悬崖边上,就要往下跳了,有人拉你一把,还是很难得的。”
裴恕忽然就想起了在上海喝的那顿酒,众人散后,她酒意醺醺,坐在外面台阶上,朦胧着两眼,半开玩笑似的说出的那句“还债”。
有心想要深问,可那并不属于这次讨论的范围。
林蔻蔻也不像是会告诉他的样子。
裴恕并非真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是个脾气很坏懒得顾及他人看法的祖宗。相反,能到他们这种位置的,没有一个不精于钻探人心,缜密地把握自己和别人之间关系的尺度。
他没有去刺探林蔻蔻的隐私,而是接着问:“后来呢?”
林蔻蔻道:“毕业之后打算当猎头,接的第一单case就是一个公司的人事管理岗,我那时虽然会打cold call,也会搜寻候选人,可脑袋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