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2 / 2)

我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见我并不愿意出卖施承宣,姜冕忧伤地默默叹口气,捡起了白菜帮子搂进怀里:“你坐着,太傅去做饭。”

我惊叹:“太傅会厨艺?”

“略会。”他谦虚道。

我便期待地瞧着他开始忙碌。面对着庞然大物一般的厨房,姜冕先是迷糊了一阵,随即很快记下各区域功能,以最省时的办法搜集了一批食材,我着重留意了他搜集食材的区域,果然是肉食居多,但素菜也不少,大概是从我这个肉食动物的主要食谱以及营养均衡的角度考虑?

在平阳县给施承宣做饭做惯了,竟不习惯自己坐着看别人在灶台忙碌。虽然那时施承宣也屡次提出过让我少做饭洗衣,免得把手磨粗糙了,洗衣做饭有衙役帮衬就够了。但我不能同意他,衙役们胆大心粗,洗个米都尽是石头,我不能让施承宣吃那样的米饭。

所以他有早衙时,我都是四更天起床,洗手作羹汤。这三年来,恐怕他的胃早习惯了我的投喂,此后,童幼蓝是否会给他煮饭,他又能否适应新的口味,恐怕我都管不着了。

从地上起身,我去水缸里舀水,清洗姜冕选的食材。他回头见我十指沾水,不由愠怒:“放着我来!”

我只好退去一边,他急忙抢过菜盆,挽了袖子一样样认真地清洗。我盯着他手腕和浸在水里的手指看,真是比水里的玉葱头还要白。卖相虽好,可惜那舞文弄墨的十指洗起菜来,简直笨拙地令人着急,偏他又十分认真的模样,让人根本不忍提议。

待他洗完五遍水,我终于确认他是个颇有准则的人。再待他准备动刀功切菜,我又捏了把汗,看得唏嘘不已。

略会果然真是略会,一点不谦虚,实诚得很。

太傅的刀功,形容起来,便是我站十步远,那飞溅的白菜叶子也能糊我脸上、头上。

生火,烧水,菜下锅,撒佐料。姜冕一面被呛一面坚持厨艺,站在灶台前,长身玉立,挥动锅铲,认真研究为什么菜色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大杂烩的味道弥漫御膳房,成功将荔枝筐里的硕鼠引出。华贵流着口水站到灶台旁,喷着口水问:“太傅,二宝儿可以尝一小口么?”

姜冕抽空摸了摸她的头:“你站远点就可以。”

华贵乖乖地站远了,引颈盼望。

我们专注地围观,终于等姜冕完成了他的厨艺,端菜上桌。我和二宝儿各持筷子,飞奔上前,抢肉!

经过这番涅槃的太傅,刚在椅中坐定,出其不意,两双筷子夹了两块肉,同时递送他嘴边,异口同声:“太傅,吃肉!”

姜冕愣了一愣,面对两块肉,他需作出一个抉择。

☆、第39章 陛下还朝日常一三

形成如今这个状况,我们三人均是未想到。华贵和我同太傅是一样的惊讶。惊讶之下,谁也没想到率先撤离。于是受到最大困扰的,是姜冕。

左右两方合围,两双筷子两片肉,都伸到了他咫尺之间。

原来,左右权衡这个成语是这样来的。

为了顾及两方,姜冕身体后倾了倾,避开肉片,义正词严:“太傅近来吃素。”

两双筷子嗖嗖收了回去,姜冕刚松下一口气,又嗖嗖两道虚影,两片青菜同时送到。

“……”自己挖下的坑,哭着也要填回去。姜冕只能稳住表情,“太傅这么大的人了,怎可能跟你们一样喂来喂去,这样成何体统?”

见我们各自表情焉下去,他忙又补充,“当然并不是太傅不愿意吃你们的,太傅忙碌一场,是想着你们不饿肚子。太傅好不容易凭着偶然零碎翻过的一本厨艺书,九死一生实践了一番,你们难道不应该用争先恐后吃下去来回馈太傅的精美厨艺么?”

华贵似懂非懂,但完全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提出来:“精美厨艺是什么?”

“就是……”姜冕靠近案边,准备参考实物有理有据地做个诠释,对着大海碗里色泽难辨食材更难辨的一团乌七八黑的东西,一看之下,他肃然地换了话题,过渡得浑然天成,“你还小,所以呢,要多读书,开阔自己的视野,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了。不过,你确定一定要跟太傅纠结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而后等陛下将碗里的肉都挑走吃光,你喝汤?”

华贵得到点拨,立即大悟,再也不纠结芝麻蒜皮的原则问题了,见我哧溜哧溜捞了不少肉进嘴里,顿时慌了,赶紧加入抢捞大军。当然,跟我抢肉,寻常功力怎么够。我深藏功与名,只留世人一个吃肉的幻影。华贵便只能在幻影中打捞一些肉渣。

我以为她必定要哭,没想到,这个肉食者能屈能伸,小小地难过了一下,便开始凑了嘴巴到碗口吸汤,转眼间便是一脸的满足,仿佛尝到了世间美味。

我忽然心生愧疚,同为肉食者,我理解与肉失之交臂的人间痛苦。如同当年平阳县,施承宣给我捉回一只兔子,让我当宠物养,做一个有爱心的可爱女子。收了兔子,背着施承宣,转身我就流下口水,将兔子当了储备粮。但令人捶胸顿足的是,当夜那只兔子仿佛识破了我的险恶用心,越狱而逃,再不见踪影。

伤心得我哇哇地哭。

施承宣以为宠物离弃伤到了我的爱心,便以宠物的立场对我进行了安抚。却不知于我根本无丝毫安慰。

所以我理解华贵的难过,只是这丫头心思内敛,不太表露。无人宠,所以她不会哇哇地哭。

我低下头,拿筷子挑起一团青菜,拨开菜叶,把里面藏着的肉片夹到了海碗的另一边。正在碗边吸溜汤水的华贵一愣,眼帘一抬,琢磨我的用意,琢磨明白后飞快地夹了送进嘴里。吃完后,意犹未尽,便将视线投到碗里其他包裹的菜叶上,观想起了叶中藏肉的宝藏,但又不敢贸然掘取。

我啃着菜叶子,打消她的疑虑:“再没了,这些里面都是裹的水,因为很多都是这样的,所以我才藏了一只,混在里面看不出来。”

我拿筷子一只只戳出汤水来,她才彻底死心,又埋头喝汤。

姜冕抬手一个栗子敲到我脑门,语气复杂:“吃个饭你都能做这么些手脚,打这么些歪主意,还能不能有个君主的样子?”

我手指揉了揉脑门,哼哼道:“又没有别人看见,吃饭这么大的事情,尤其还是肉少僧多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操点心……”

姜冕又要给我一个栗子:“什么肉少僧多!再敢在太傅面前篡改成语,你就抄书来见!”

我捂住头,妥协:“好吧好吧,粥少僧多,这不是特定语境之下,让人情不自禁么……”

“多抄几回书,你就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了!”

……

跟太傅做菜的时长比起来,我们吃光海碗里的荤配素并吸光最后一滴汤的时间,简直可用瞬息倏忽弹指间来形容。太傅的精美厨艺在两只吃货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回馈,并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满足。两只吃货也各自肚内饱饱,一本满足,不虚此行。

当然,完全没尝出荤菜和素菜分别是什么味道以及都是什么食材,这样的事实,我们是不会告诉正踌躇满志意图进军厨艺界并撰书美食指导的太傅的。

关于饭后必然要面临的洗碗问题,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发现人人脸上都没有可以推出去洗碗的破绽。既然都无破绽,那我们就扔下锅碗瓢盆,原路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