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莫辨的记忆里,仿佛有个我,乘坐马车出了这座城楼,如同一幅剪影,一闪而逝。
那逝去的记忆不可追,再临城下,晚风已不是当年的晚风,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片刻的愣怔时光,都城的暮鼓已作响。鼓声苍劲沉缓,穿过记忆的风,抵达耳畔,有记忆中重叠的回响。
前面排着的队伍一阵骚乱,城门缓缓关合。
姜冕拉我回座位,叩了一下车壁,对外面道:“叫百姓回避,入城!”
几乎同时,车外响起高声喝传:“巡按回京,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骚乱更甚,排队入城的百姓只得纷纷逃离主道,忙不迭地回避。道上一堆混乱踩陷的行李筐篓,还有士子们落下的书卷笔墨。巡按马车便在一地狼藉中加速驰入城门,晃得我险些脑袋撞上车壁,姜冕眼疾手快给我搂到怀里,连忙捂了头。
城门处看了巡按路引,根本没敢检视车内人员,直接放行。
姜冕让这一行车马入城后即分开,吩咐了侍从直接带领囚车去往刑部,童幼蓝自回尚书府,两名县令与郡主均着便服随他同行。
这回算是真正到了京师。我趴在姜冕怀里没想起来,忽然很是怏怏然。如果我是来自这座城池,那么之前的岁月都将随着今日城门的关闭而彻底尘封。跟自己仅有的三年记忆道别,不是件容易的事。
迎向的新生,还一切都未知。而未知,让人恐惧。
姜冕如同给小猫顺毛一样摸我的头,轻声细语地安慰:“回来了,无需害怕,在这座城里,元宝儿才能得到最坚固的保护。很多人,都是为了守护元宝儿而存在。你在,他们的宿命才得以圆满。所以,元宝儿不可以害怕。”
一听就很累的样子,我在他怀里拱了拱,小声:“先吃卤煮和肘子。”
“好。”他应了一声,令马车直奔京师第一大客栈。
此时城内暮色四合,行人也稀少,帝都的八街九陌愈显平坦宽阔,处处透着煌煌帝京气度。马车一阵飞驰,毫无阻滞,径直驶到号称汇聚天下名士的京师第一大客栈前。
暮光里,我们几辆车马颇为惹眼。马车停定,尚熙熙攘攘的客栈里立即跑出几个有眼力的伙计,牵马的,搭凳的,寒暄的,引路的,一溜儿服务极其周到。
姜冕掀帘率先踩凳下车,问了客栈是否有上等余房,伙计一口回道贵客临门自有上房相待,这是他们客栈的开店宗旨。姜冕这才回身迎我下车,他忽然慎而重之扶了我的手,牵了我踏上马凳,再落步到客栈前的清洁地面,踩上了帝京的尘土。
伙计自然知道几辆不加装饰的油漆马车通体昭示着低调奢华的本质,车主人一身久居上位的气度,暮鼓时分尚能入城,奔驰京师大道,非富即贵。然而不解的是,此人竟郑重地扶了一个灰衣旧裳的看不出是丫头还是小子的我慢慢下车。一时分不清究竟,但也极尽本分地不加探寻,一律待以上宾礼。
我心想跟着姜冕果然处处可以狐假虎威,能讨到不少好处。抬头一见鎏金大字的“天下第一”牌额高悬客栈楼前,我才精神一振。这么气派的地方,做的卤煮必定也不同凡响!
伙计在前引路,姜冕领着我,带着身后的两名便装县令及一名高贵郡主,一同进了客栈。
号称名士汇聚的天下第一客栈自然不会为我们一行人的出现而引起多少关注,事实上,此时客栈的大部分视线都投向了一个地方。与我们跨进客栈门槛的同时,正对着大门的厅内楼梯上正缓步下来一个翩翩少年,换过一身新衣的俊雅小郎君容光内敛却也依旧夺目。众人的关注点,正是他。
客栈大堂内刹那静寂后,议论纷起。
“呜呼,今科有苏琯,我等一甲无望矣!”
“哀哉,既生琯,何生吾!”
猝不及防地,万众瞩目的小郎君随意一抬头,清湛的目光与我呆呆的视线相撞,随即了无痕迹地掠了过去。
心头一股失落感比错失卤煮和肘子还要强烈是怎么回事?我呆呆地想。
目光自作主张要追随那个清雅的身影,追着追着被近旁一个伟岸的身影强势阻断。
“本就呆,连魂儿都没了,岂不更呆?!”一个极其不满的声音,隐隐含有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看房子耽搁了时间,几天都木有睡足六个小时,昨晚码到快两点,后半部分不太满意就没发粗来,今天重码了一截。
☆、陛下还朝日常零二
京师客栈不负所望,为我们一行人安排了三间上房。此间上房美轮美奂,比地方上富豪之家的豪宅还要豪奢,而且极有品味,名贵材质都用在看不见的地方,譬如马桶都是檀木打造。
依旧是安排了施承宣和王县令一间,阿宝独自一间,我同姜冕一间。
因是上等客房,所以晚饭是送到房里享用的。我先是挑剔饭桌太高,再是嫌弃凳子不舒适,最后打滚儿表示我有幽闭恐惧症。姜冕任由我闹腾,他自岿然不动,固执地命伙计将卤煮和肘子送到房中。
卤煮火烧和水晶肘子弗一入室,浓浓的香气顿时将我吞没。我从地上爬起,默默滚到桌边,提了筷子埋头猛吃。
姜冕品着一道特色汤点,看我趴在桌上吃得不亦乐乎,不由冷冷道:“幽闭恐惧症不发作了?”
我决定等吃完了再发作。
姜冕果然没有骗我,这家客栈的卤煮火烧和水晶肘子美味得让人险些把舌头吞下。啃完骨头上的最后一粒肉渣,吸溜干了碗里最后一滴汤汁,我只能把自己放在床上平摊开,撑得人事不省。
伙计收拾完了饭桌,搬来一个大木桶放到房中央,另有其他伙计提来一桶桶热水倾倒其中,不多时,房内弥漫开水汽蒸腾。伙计们退出去关上门后,姜冕从他那只神奇包袱中翻出了一个大袋子,扯开袋口,从中抓了一大把花瓣撒到水面。
我平躺在床上,侧头,滚动眼珠看过去,很担忧:“这么一大桶汤怎么喝得下?”
姜冕不紧不慢抖落着花瓣,闻言笑一声:“还有你吃不下喝不下的?”
我抚了抚鼓起的肚子,诚恳万分:“要不,留着明天喝?”
他撒完花瓣,挽了袖子,俯身划了几下水试温度,起身走到床边,抱了不想动弹的我坐起,柔声细语:“这一路都没见你好好洗澡,风尘仆仆就回了京师,明日有重要的人要见,趁今夜洗一下征尘,好不好?”
“不好。”我扭头就想躺回去。
当然没能够。他一手撑在我后心,坚定地不容动摇,换了策略好言相劝:“吃撑了不是?泡个澡消消食,才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日才有胃口吃更多好吃的,可不可以?”
我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就是……”
他赶紧补充:“就是什么,少傅都同意。”
我大悦:“真的吗?桶里的花瓣也可以让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