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富春居开了流水席,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热闹,雅室里早已做的满满当当,外头中庭也摆了桌子,菜一道一道的上,一改富春居过往只卖南菜的传统,一半都是北菜。
南北的厨子也不再壁垒分明,混着坐在一桌,彼此说着这些年厨行里的事,各自的难,气氛颇为热烈。
汇泉阁的大厨老刘已经喝高了,拦着高炳义一个劲儿的嘟嘟:“高老弟这几年是苦了你们南派的厨子,都是厨行里的人,便有不和,到底没说夺人的饭碗,当年郑老爷子风光的时候,俺们北派的厨子虽也受了些委屈,到底还有口饭吃,怎么也比你们强,说白了,就像安姑娘说的都是一个行里的,争什么争啊,火油里头刨口食儿容易吗,俺这辈子没佩服过谁,可如今就佩服安姑娘,别看人家年纪不大,论手艺,论胸襟,论气度,都是这个……”
说着,翘起大拇指,冲着席上比了一圈:“你们几个说,俺这话对不对?”
“对,怎么不对,俺八岁就学厨子,在厨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安姑娘还牛的厨子,俺就纳闷啊,人家这手艺可是怎么学的,就算有郑老爷子这个名师,可安姑娘才多大啊,便一生下来就学厨子,都比俺少了十好几年,可人这厨艺硬是比的过御厨。”
“你得了吧御厨算个屁啊,你没见崔庆那德行,来的时候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如今怎么着,成秃子了,要说也怪,以安姑娘的性子,怎会对崔庆如此,前头不是连赵老六都放过去了吗。”
“俺说你这耳朵听啥了,没听见说安姑娘的大师兄在京里先头有一位未过门的媳妇儿,因为郑老爷子败给韩子章,那家退了亲,转而把闺女嫁给了崔庆吗,这件事俺也听说过,据说就为这档子事,把郑老爷子气的在炕上躺了好几个月呢,安姑娘虽善,那也得分人,之所以收拾崔庆,是替郑老爷子跟姑娘的师兄报仇呢。”
“就是说,不然,哪会一下子做了五道长鱼菜呢,说起这五道长鱼菜,还真是绝了,绝了啊。”
“什么啊,安姑娘做的那个茶馓,才叫一个绝呢,咱们都是厨行里的人,都知道能把面盘的那么细已经很难了,姑娘还做成了各种精巧的样子,那个荷花形的茶馓,可比崔庆那个莲花糕好看多了。”
“高炳义,你守着这么个大厨,可得了便宜,俺说最近你的手艺见长呢,是不是得了安姑娘的指教,你也不是安姑娘的徒弟,更不沾亲带故,安姑娘真舍得把手艺教给你?”
高炳义点点头:“咱们觉得是绝活,是不外传的手艺,可在安姑娘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姑娘跟俺说了,以后有机会把天下无论南北东西的绝活儿,大菜,小吃食,都记下来印成书册,让咱们大燕的厨子每人手里都有一本,瞧瞧各地的绝活,菜肴,互通有无,这么着咱们厨行才能站住脚,才有发展,若是像之前那样南北派争下去,早晚厨行会没落。
仔细想想姑娘的话,实在有理,别说外人瞧不上咱们厨子,就咱们自己还你死我活的争呢,能怨人家吗,其实争什么啊,能争出个啥来,有这功夫好好研究厨艺,把自己手艺学好学精,比什么不强,各位说俺这话在不在理儿?”
“在理儿,咱们厨子到什么时候,也得凭手艺吃饭,争什么啊,对了,怎么这些日子不见聚丰楼的少东家。”
汇泉阁的大厨道:“少东家进京了,听说是尚书府的老太爷想吃聚丰楼的布袋鸡,因腿脚不利落出不了远门,钱东家就让少东家去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吧,可惜倒错过了今儿这场好戏。:”
忽旁边的厨子小声道:“说话儿有一个月了,俺可是瞧见安姑娘跟少东家去了大明湖,说起来,安姑娘跟少东家还真是般配呢,要是俺年轻几岁……”
“你快得了吧你,就你这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猛一看以为是黑李逵呢,连人安姑娘的一个头发丝都配不上。”
“俺不就说说,说说吗,俺知道自己配不上,不过,俺哪婆娘虽不如安姑娘好看,可也齐整着呢。”哈哈哈……众人大笑了起来:“就你那婆娘比你白不了多少,跟安姑娘比,亏你好意思……”
安然远远的站在廊子上,瞧着这边热火朝天的吃着笑着,虽听不见说了什么,可这些南北厨子能如此毫无芥蒂的坐在一起,开怀大笑,就足以让她欣慰了。
忽手被牵起来,掌心传来熟悉的感觉,是梅大在自己手上写着:“笑什么?”
安然摇摇头:“没笑什么,就是觉得高兴,梅大哥,你说如果师傅看到眼前这样的场面,会不会欢喜?”
梅大点点头。
安然叹了口气:“五年前师傅之所以输给韩子章,就是为了天下的厨行,师傅比谁看的都远,一番苦心,却让韩子章这样的小人得意,有时想想,真让人生气,厨行里竟然有这种小人,还有崔庆,当年大师兄的亲事被退,师傅可是病了好些日子,师傅这辈子都为了厨行,从未觉得御厨有什么了不起,更看淡名利,可这样的师傅却给那等小人气病了,一想到师傅跟大师兄,我就恨不能把崔庆暴打一顿。”
梅大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了一声,只不过从嗓子眼出来的声音颇为刺耳,在她手上写:“你已经替你师傅师兄报仇了。”
安然点点头:“我不会让他剁手,好歹是厨行里的人,剁手太缺德,我让他变成秃子,就是打他师傅韩子章的脸呢,让韩子章别得意,以为凭阴谋诡计当上御厨,戴上天下第一厨的帽子,就了不起了吗,即便如今得意,早晚让他摔下来,摔的比谁都狠。”
梅大:“你想跟韩子章比厨艺吗?”
安然沉默半晌儿方才开口:“到了如今地步,怕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便不为了师傅,不为了师兄,为了天下厨行,最终我跟韩子章这一战也无可避免。”
“怕吗?”梅大写了两个字,却并未放开她,而是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安然忍不住有些脸红,却也没缩回来,让他攥着,感觉他手里粗咧咧的茧子与温暖,摇摇头:“不怕。”
梅大看了她良久,在她手心写了四个字:“放心,有我。”
安然顿觉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下意识靠进他怀里,这个怀抱温暖安全,如果能一辈子靠在他怀里该多好……
咳咳咳,几声咳嗽打断了安然的迷思,脸一热忙从梅大怀里出来,看了眼讨嫌的岳锦堂,不得不蹲身行礼.
岳锦堂摆摆手:“安姑娘就别客气了。”目光扫了梅大一眼:“倒是本王打断了二位,你心里不怪本王讨嫌就成了。”
见安然小脸通红,岳锦堂呵呵笑了两声:“仿佛本王每次见姑娘都不一样,姑娘的厨艺更是如此,本王今儿才知道,姑娘厨艺竟如此高绝,刚席上,梁大人跟本王说,想推举你代表兖州府去京城参加御厨比试,冀州知府季公明跟梁子生虽是同榜进士,却自来不睦,姑娘怎么也算冀州府的人,若是末了成了兖州府的大厨,季公明怕要呕血三升了,不知姑娘何意?”
安然摇摇头:“便去京城也不是现在,安然还未出师呢。”
岳锦堂挑挑眉:“你是怕自己赢不了韩子章?”
安然想了想:“我只能说,目前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师傅说韩子章人品虽差,厨艺却颇为精湛,从今天的崔庆,也瞧的出来。”
岳锦堂:“以本王瞧,你的厨艺便胜不过韩子章,也能打个平局,更何况,如今你羞辱了崔庆就相当于羞辱了韩子章,韩子章这个人颇有些阴险,若用诡计对付你,你不怕吗?”
安然侧头看了眼梅大:“不怕。”
岳锦堂笑了起来:“你倒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不过,本王实在好奇,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的什么,厨行里的兴衰跟你一个小丫头有甚干系?本王倒是有个提议,不若姑娘跟本王回京,本王出面把韩子章料理了,不就得了,以后你乖乖的跟着本王,如何?”
安然忍不住皱了皱眉:“王爷说笑了,安然并无攀附王爷之意,更何况,当年我师傅败在韩子章之手,是他勾结柳海用的阴谋诡计,若是王爷出手,跟当年的韩子章有甚区别,安然不会如此做,安然会用自己的厨艺堂堂正正的赢他,不会借助任何人,这是安然该做的,且必须去做的事。”
岳锦堂眼里的轻浮退去,换上些许敬意:“倒是本王唐突了,姑娘见谅,若他日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姑娘只管开口。”
“安然先谢过王爷了。”
岳锦堂看了梅大几眼:“这位仁兄当真好福气,能得安姑娘青眼,就连本王都不由羡慕了。”撂下话转身走了。
安然脸色更红,偷偷看了梅大一眼,面具遮着脸,看不出表情如何,只是他的目光格外深邃,一时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安然忽然觉得,自己果真如林杏儿说的一样,是个矫情的女人,明明喜欢人家,刚才还靠在人家怀里,却死也不敢开口说出来,如果自己是林杏儿就好了。
不过,若是林杏儿大概死也不会喜欢上梅大这种男人,那女人现实非常,挑男人从来都不注重内在,看的就是脸,还有哪方面的能力,那女人说男人有用的就这两样儿,别的她自己都有,何必找男人,多骄傲自大的女人。
安然十万分恶趣味的想看看林杏儿这女人要是穿到这儿来怎么办?尤其,还得让她遇上个比安嘉慕还要渣一百倍的男人。
想到此,不觉失笑,自己还真是越来越恶毒了,林杏儿如果知道自己的想法,肯定又说自己表里不一什么的,倒真有些想她了,在这个世界里连个说心事的人都没有,实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