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炳义疑惑的表情,安然就知必然没放,笑道:“下次在再做的时候,记得砂锅底放一块熟猪皮试试。”
梅先生不禁道:“需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做菜差一点儿味儿就不对了。”说着看向安然:“只你这丫头肯出来当大厨,老夫就出头盘下富春居,不然,便老夫盘下来,也不过是砸了南菜的招牌罢了。”
高炳义顿时大喜过望,若安然能当富春居的大厨,那可真是他们这些南派厨子的福音了,虽只见过三次,但安然的性子高炳义也差不多摸清了,是个绝不藏私的,而且,还会悉心指点教导,只要自己跟着她,哪怕一个月,都比跟别人学十年强。
想到此,忙要给安然磕头,安然吓了一跳,赶紧避开:“安然年纪小,若论起来,您可是前辈,拿能受您的礼,不用如此,我答应就是。”
”
高炳义跟狗子娘俩都松了口气。
梅先生:“放心,不用你天天上灶,高炳义的厨艺不差,你只略指点他几句,富春居的招牌就砸不了,不过,有件事你也得做好准备,你们厨行可是有个规矩,新换了东家的馆子,得接受别家厨子的挑战,这也是先头老夫不想管这档子事儿的原因,这挑战就等于厨艺比试,听说这一比就是生死局。”
安然明白梅先生说的什么,所谓的生死局,并不是要命,而是砸饭碗,就像当初的师傅跟韩子章,比输了,师傅当众自断手腕,手腕子折了,颠不起勺,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
还有在冀州府的老孙头,也是如此,虽自己想放过他,却让然给安嘉慕折断的腕骨,这辈子就等于绝了厨子这一行。
梅先生叹了口气:“而且,听说这种情况都是挑战的人选菜,富春居虽卖的是南菜,可齐州府的八大馆子却是北菜的翘楚,说白了,这兖州府就是北菜的根儿,人家要是上门来跟你挑战北菜,丫头,你可有把握赢吗,?若是赢了自然千好万好,不仅保住了富春居,也给兖州府的南派厨子争的了一席之地,即便不能像五年前那般风光,至少不会比如今的境遇差,却,若输了,输的可不止是一个富春居,怕还会使南派厨子从此再无立锥之地。”
梅先生话一出口,高炳义脸色都变了,是啊,怎么忘了他们厨行还有这个规矩,厨子虽分南北,挑战的时候可就不分了,对方就是来砸肠子的,自然会挑自己的绝活,而齐州最有名的八大馆子,几乎每一个馆子都有自己的绝活,便安然侥幸赢一两场,算下来结果必输无疑。这些北派的厨子恨不能把天下的南派厨子都挤兑的没饭吃才好,哪会手下留情。
安然想了想,虽没有必赢的把握,凭自己的手艺也不会输,她顾虑的不是输赢,是经此一战,自己势必藏不住了,若是安嘉慕知道自己在齐州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又有麻烦。
见她沉吟不语,梅先生不禁叹道:“此事却太过为难你这小丫头了,莫说你,便你师傅面对齐州八大馆子的绝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安然想了想:“我倒不是怕,只是,此事可否不传出去?”
梅先生愣了愣:“这怎可能,无论输赢,只你要敢接这个挑战,必然一战成名,你顾虑什么?怕韩子章知道你是郑老头的弟子,为难你?”
安然摇摇头:“不管是为了师傅还是为了天下的同行,早晚安然都要与他一战。”
梅先生笑了起来:“这句话才像郑老头的徒弟,就凭这句话,老夫怎么也要替你兜着些,手艺上我是帮不上忙,老夫舍了这张老脸,至少能保证那天的评判绝对公平,如何,丫头敢不敢接。”
安然看了看高炳义,忽想起爷爷的话,逆境中也要坚守住自己的本心,这件事是自己相帮的,也该帮,若是此时退缩,她还是厨子吗。
想到此,目光一定:“好,有先生这句话安然就放心了,只要先生把富春居盘下来,安然就能让富春居在这齐州站住脚。”
兖州梁府客厅,知府梁子生把齐州八大馆子的东家大厨都请了来商量富春居之事。
梁子生看向聚丰楼的钱弘跟汇泉阁的冯继:“两位东家你们说,此事该如何应对?”
两人对了个眼神,钱弘颇有些为难的道:“若梅先生不出面,就凭富春居如今的意思,根本不用咱们对付,已经开不下去了,却如今梅先生盘下富春居,就等于替南派厨子出了头,梅先生曾为帝师,德高望重,又是当世大儒,他老人家这一出面,再若明目张胆的对付富春居,怕不妥当。”
旁边燕和堂的大厨却猛地跳出来:“依着钱东家的意思,就让富春居在齐州城开下去不成,这里可是齐州城,是我们北菜的根儿,若让南派厨子在这儿站住脚,往后我们北派厨子还怎么混。”说着,哼了一声:“不说别人,就是我师公怕也不痛快。”
一提起他师公,众人目光或轻或重都有些不屑,可脸色还是变了变,说话的是燕和堂的大厨赵老六,年纪有四十大几了,之前一直是燕和堂的二火,因跟韩子章的大徒弟崔庆攀上了亲,不知怎么论的,倒跟韩子章论了个师公,话里话外叫的格外亲,燕和堂的东家刘成想巴结韩子章,便提拔找他当了头火大厨。
虽说南北派的厨子不和已久,可厨行里却有一条永远不变的规矩,那就是得凭着手艺说话,手里的活儿能服人,说话才有份量,偏这位赵老六看着老实,却是个靠嘴皮子的主儿。之所以让他坐在这儿,完全是看在韩子章的面儿,不然,就凭他,梁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不过他抬出韩子章,却不得不给几分体面,梁子生咳嗽了一声:“赵大厨说的也有道理,大家商量着来,商量着来。”
忽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商量什么,就照咱们厨行的老规矩不就得了。”说着,瞟了赵老六一眼:“赵大厨是韩御厨高足的亲戚,想必得了御厨指教,手艺精湛,后儿富春居赵大厨打头阵,如何?”
一句话说的赵老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好看,钱弘忙喝了一声:“知府大人跟前,在座的不是你的叔伯就是前辈,哪有你个黄口小儿说话的份儿。”
刚说话的人正是聚丰楼的少东家钱世臣,也是聚丰楼如今掌灶的大厨,像聚丰楼汇泉阁这种传承数百年的老字号,大都是自家的买卖,厨子是一个酒楼的命脉,故此,这两位东家也都大燕排的上号的大厨。
年轻一辈儿里数着聚丰楼这位少东家争气,别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厨艺已尽得其父真传,有本事自然就傲气些,等闲看不入眼,尤其看不上赵老六这种耍嘴皮子的,对于厨子由来已久的南北争斗意兴阑珊,听说梅先生盘下富春居,才有了些许兴致。
梅先生可不止是帝师大儒,更是大燕有名儿的老饕,虽喜好南菜,却是地道的齐州人,对于北菜更是如数家珍,他可是听父亲提过,这位梅先生对如今御膳房的韩御厨的手艺,都有些看不上,能入他眼的也就之前的郑春阳了。
这么一位口高嘴刁的开的馆子,得请个什么样儿的大厨,这才是钱世臣最感兴趣的,而且,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越发想看看能让梅先生看好的大厨,到底有什么本事?
赵老六如今有靠山,哪会咽下这口气,一拍桌子:“比就比,俺老赵干了半辈子厨子,还怕它个南蛮子不成。”
梁子生站起来:“既如此,就照着咱们今儿商量的来,能不能把南派厨子赶出齐州府就看在座诸位大厨的本事了。”
一时散了,钱鸿爷俩回了聚丰楼,钱鸿就把儿子叫到跟前:“你今儿却不该妄言,你就不想想,梅先生是什么人,他找的厨子手艺哪会孬,你到底年轻,手艺还欠火候,一旦遇上真正的高手,怕要吃亏。”
梅世臣不以为然:“父亲此话差了,您不是一直教儿子想精进厨艺就要找高手比试才行吗,这次好容易有了机会,您怎瞻前顾后起来。”
钱鸿叹了口气:“说到底,咱们钱家做的是买卖,若不是形势逼人,爹实在不想掺和这摊浑水,当年郑老爷子为父曾见过,虽是南派的泰山北斗,却并无架子,为人亲和慈善,跟为父谈了许多北菜的经典菜肴与技法,老爷子说,不论是绝活还是技法的难度,北菜都在南菜之上,只不过,许多北菜的绝活渐渐失传,才使得北菜呈颓败之势,鼓励为父好好经营聚丰楼,把自家的绝活传下去。老爷子侃侃而谈,对厨行的未来很是担忧,比之小肚鸡肠的韩子章,郑老爷子才不愧为天下第一厨之名。”
“即便如此,他终究输给了韩子章,咱们厨子到什么时候,论的也是手艺的高低。”
钱鸿摇摇头:“你呀,年少得志心高气傲,罢了,这次让你去,栽个跟斗就知道深浅了。”
钱世臣却道:“父亲怎知就是我输。”
钱鸿摇头叹息:“就凭梅先生这块金字招牌,富春居的大厨必不是泛泛之辈,只怕这回是个大麻烦。”
不说这边儿北派的厨子个个摩拳擦掌,想一次把南派厨子彻底赶出齐州府,再说安然,这几日却都在富春居忙活。
梅先生说是把馆子盘下来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话早就撂给安然了,他老人家之所以盘这个馆子,就是看上了她的手艺,想着以后有口顺嘴的吃,顺便帮帮南派的厨子罢了,指望他老人家做买卖,想都甭想,若是富春居能开起来,也不干他的事儿,他老人家就顶个名儿。
唯一能帮安然的,就是把他那个狰狞可怖的仆人,交给了安然,说有什么事儿让他办就是,安然都无语了,却也只能亲手操持起来。
一开始没发现这个仆人多能干,可渐渐的,安然终于体会到老爷子把他安排过来的用意,这人虽难看了点儿,确是一把干事儿的好手,无论什么事儿交在他手里,都能在最快的时间捋顺,富春居能按时开张,还真多亏了他。
见识了人家的能力,安然决定把自己的有色眼光收起来,毕竟,人家也不想烧坏脸,本来就已经很不幸了,还要忍受自己的慢待,实在不该,而且,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以貌取人的浅薄之人,看人看的是本质,光长一张好看的脸蛋有什么用。
如今的安然也暂时搬到了富春居居住,富春居先头那位东家,本来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才开的馆子,故此,也住在此处。
当初连着买下了前后两栋宅子,前头开了富春居,后头一个两进的院子用做住宅,虽不大,却极具江南园林之风,前院里小桥流水连着精致的画廊,两侧遍植花木,即便才两进,却也颇有几分曲径通幽之感.只可惜,到底不是江南,入了秋花木凋零,却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