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着安然进了堂屋坐下,沏茶上来,忙着去叫他干爹,安然略打量了一遭,布置颇为简单,有些出乎安然的意料,略想想就明白了,丁守财再有体面,也是府里当差的仆役,便明里暗里贪了不少银子,样子必须做出来,毕竟上头那位大老爷又不是傻子,便银子有的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会由着下人随便贪,这位大管家果真好心机。
丁守财听见兴儿来说安然来了,愣了楞,心说,她怎么来了,如今这位可不能得罪,虽疑惑,也忙着过来了。
安然见了他,蹲身行礼:“安然给大管家请安。”
丁守财忙道:“可不敢受姑娘的礼。”又客气的问了安然的师傅,才道:“姑娘今儿来是?”
安然把手里的提篮递了过去:“安然闲时做了几样点心,给大管家尝尝,做的若不好,大管家可别嫌弃,安然还没出师呢。”
丁守财眼睛都亮了,知道安然这是客气话,即便没出师,老爷子的徒弟,手艺能差的了吗,尤其,刚一进来可就闻见味儿了,这会儿揭开上头的布一瞧,见篮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的两层酥皮点心,足有四种馅儿料,花样就更多了,有梅花形的,有牡丹花的,还有菊花,桃花式样的,精巧非常。
便是大厨房面案上做出的精细点心也比不上,一张脸更笑成了一朵花:“姑娘当真好手艺,我今儿可算有口福了。”心知安然来必是有事,也不等她张口,直接道:“姑娘若有事尽管说就是。”
安然这才道:“不瞒大管家,我今儿来是想赎身。”
赎身?丁守财愕然,想自己在安府当了这么多年管家,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丫头要赎身出去,安府的待遇好,差事抢都抢不上呢,前些年着急用人,才买了十几个丫头进来,如今莫说买,白往安府送,都塞不进来,那些卖身契在府里的丫头,暗里可偷着乐呢,因不用怕丢了差事,卖身契在府里,一辈子都是府里的人,比外头那些雇的强多了,不想,这位却想赎身。
安然见他不说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禁问了句:“大管家如此,莫非我这样的丫头不能赎身?”
丁守财回神:“倒不是不能,只是没有要赎身的丫头。”说着,看了安然一眼:“安姑娘,咱们府里的差事可不好谋呢,姑娘赎身出去做什么?”
安然目光闪了闪含糊道:“就是想得个自在,大管家,您只跟安然说需多少赎身银子就是。”
丁守财心里转了几个弯,反而高兴起来,前头山柳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发落出去,常贵儿心里一直埋怨自己,不出力保他闺女,如今连好处都没了,山柳的差事又让安然顶了,这里外里可就少了一样长久的进项。
心里正不舒坦呢,不想这丫头倒想赎身,如此不正好,若她出去,大厨房可就腾出个空来,自己塞个人也方便,山柳的事儿早过去了,想来大老爷也不会记着,正好便宜了自己。
而且,还能卖安然一个人情,这丫头拜了郑老爷子当师傅,往后怎么着也能混出头,说不定哪会儿就求到她,如今卖个人情,往后也好说话儿。
这么一想,也仿佛明白安然赎身的原因,别的丫头不想赎身,是寻不着比府里再好的去处,可这丫头不一样,有手艺,有那么个御厨师傅,便出去也短不了出路。
想着,便道:“若姑娘执意赎身府里也不能强留着,待我查查当初的底儿。”说着,叫兴儿去拿了当年买丫头的老账来,翻了翻,指着一处:“姑娘瞧,当初买姑娘进府是一两银子,这儿记着呢。”
安然松了口气,却也暗暗叹息,还真是便宜,一两银子就能买个人。
丁守财既要做人情,自要先做扣:“虽说买进来的时候只一两,这些年在府里吃穿用度,还拿着月例,这赎身银子自要多些,寻常也得十两银子。”
安然早扫听了行情,心知丁守财如此说,是想让自己知他的人情,却也顺着作出一副惊愕为难的样儿来:“十两?不瞒大管家,我这些年虽在府里,手里却没攒几个钱,十两是万万拿不出的,要不这么着,等回去跟两位师兄说说,先借一些过来。”
大管家一听,忙道:“不忙不忙,虽说寻常需十两,只如今姑娘既求到我头上,舍了我这张老脸也得帮姑娘一把,姑娘且回去,等我明儿回了大老爷,给姑娘求个情,估摸着一二两也就差不多了。”
安然知道他这是幌子,是想让自己知他的情,自己不是大老爷跟前的丫头,又离了兰院,外头厨房的丫头赎身,哪用回大老爷啊,却也跟着他演戏:“如此,就劳烦大管家了。”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三两银子,放到桌上:“这是三两银子,若不够使,大管家再跟我说,我寻来便是。”
大管家是个最贪财的,一见银子,眼睛都亮了,心说,这可便宜,还能赚二两,笑眯眯的应了。
安然站了起来:“那安然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起身告辞,出来却真松了口气,只要明儿把卖身契拿到手,从此后就自由了,不用在当丫头,也不用怕安子和借机发难。
想到安子和在水里那个狼狈样儿,安然忍不住想笑,不管以后有没有麻烦,今儿算解气了,回了自己的小院,收拾了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两身安府丫头的衣裳,都已经旧的不成样子,身上这身是干娘给自己新做的。
说起这个,安然便忍不住感动,干娘天天在外厨房忙着,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却仍抽空给自己缝了两身衣裳,还有鞋,虽说只是普通的粗布,却针脚细密,看得出颇费了功夫,事先都没跟自己说一声,怪不得,前些日子瞧见干娘拿着自己的衣裳鞋子比量呢,原来是给自己做新的。
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把那两身丫头的旧衣裳丢到一边儿,以后也不是安府的丫头了,还穿这个做什么,统共也没多少东西,就收拾了小小的包袱,跟师傅的刀盒放在一处。
又想起了德福,不禁叹了口气,自己这一走,也只能再等机会把他带出去了,倒是可以托付两位师兄照顾他,这小子机灵,稍加点拨,帮厨的差事,应该能拿得起来。
安然这一心盼着明儿拿卖身契,这一宿都没睡踏实,第二天起了大早,收拾妥当,便去寻丁守财,刚进小院,迎头正撞上丁守财。
丁守财一见她不由分说把三两银子塞回到她手里,安然愣了愣:“大管家,这是何意?”
丁守财脸色颇有些复杂,想了想,把她拽到一边儿,低声道:“本来丫头赎身,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交了赎身的银子,主子一般不会为难,可昨儿大老爷却忽然吩咐下来,说近些日子不许府里各处有变动,更不许赎身出府,姑娘,我瞅这意思,分明是冲着姑娘来的,姑娘还是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这般为难姑娘。”
安然脸色变了几变,咬了咬牙,心说还能是谁,肯定是那龌龊无耻的安子和暗里使坏,大管家见她脸色不好看,给她出主意:“今儿府里有贵客,也不及跟姑娘细说,若姑娘非要赎身,不如请老爷子跟大老爷递个话儿,凭着老爷子的面子,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
“谢大管家提醒,改日安然得空好生料理几个好菜,请大管家吃酒,大管家事忙,安然就不耽搁了。”说着告辞去了,心里却着实气的不轻。
刚进大厨房就见一片热火朝天,人都来了,二火三火面案都在那儿忙活着,安然愣了愣,安福一眼瞅见她,忙小跑过来:“姑奶奶你可来了,再不来福叔就急死了,赵大厨替你去了酒楼,高大厨伺候着老爷子,这大厨房可就得指望你了,今儿大老爷特意发了话,说今儿客人要紧,若出一点儿差错,别说你们,我这个管事都别想好,快着,快着,这是菜单,你先瞧瞧,别的还好,只这道樱桃肉跟镶银芽却难,尤其后头这个,我可是听都没听过。”
安然默然片刻:“福叔可知今儿府里请的什么要紧客人?”
安福:“说起这位可真是贵人,是京里的逍遥侯,下江南采办万寿节用的贡品,路过咱们冀州,因跟咱们大老爷有些交情,便请到府里饮宴,知府大人,苏通判,一会儿都得过来,便是咱们一向不大应酬的三老爷,今儿也在园子里陪席,还有酒楼的大管事,一早就给大老爷叫了回来。”
安然心说这位大老爷还真是有手段,能把一位办皇差的侯爷请到府里来,估计便是冀州知府都没这样的面子。
而且,安子和?看了看菜单顿时明白过来,想必这菜单是安子和的手笔了,倒真是个内行,知道怎么难为厨子。
安福小声道:“你不知这位逍遥侯,说起来是咱们万岁爷的表亲,颇得圣宠,宫里的御膳,想必也常吃,是位吃过见过的主儿,上去的菜便稍差些,恐也瞒不过这位侯爷的嘴。”
说着,瞄了安然一眼:“不然请老爷子出来。”
安然皱了皱眉,师傅伤了腕子,便曾经当过御厨,如今手腕子不能吃力,上不得灶,又能如何,况且,这两道菜,樱桃肉还好,刀只要工扎实,掌控好炸肉的油温火候,炒制的汁儿色泽明亮酸甜适口,这道樱桃肉就算成了,倒是后头这道镶银芽极难。
银芽就是豆芽菜,掐头去尾只留中间的一段称为银芽,镶银芽就是把鸡蓉镶嵌进豆芽里,浇热油烫熟。
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格外艰难,先不说豆芽脆嫩,油温过,豆芽一高塌秧便看不得了,油温过低,豆芽跟里头的鸡蓉还是生的,给皇上吃这样的菜,那就擎等着一家子杀头灭九族吧。
更何况,豆芽本就细长,若想把鸡蓉镶进去,该有多难可想而知了,这道镶银芽,因颇费功夫,便是御宴上也不常有,更何况民间,若非安子和小肚鸡肠,故意报复,想让自己出丑,又怎会点这么刁钻的菜。
而且,此事本就因自己而起,若牵连上师傅,自己岂非成了不孝弟子,樱桃肉她曾经做过,难不倒她,至于这镶银芽,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也有八成的概率可以混过去。
安子和越想为难自己,不让自己好过,自己越不能让他如愿,这两道菜彻底激起了安然的好胜心,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在现代的时候,给一位国外的贵宾做菜,都没有现在这种好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