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凤凰沉思良久,道:“我衣柜上惯常是扣着铜锁挂着钥匙的,那天我并未记得与平时有不同。”
看来是有人故意将左霖儿闷在柜里了,连映雪暗暗沉吟,并不道破,再无多问,尔后众人一齐用过晚饭,便各自回房歇了。
时值大雪,酉时长天落起细雪来,急雪飘零了一夜,辰时雪蔼晴和,连映雪久不曾见落雪,乍临江山素裹的清艳之美,又是在西子湖畔,不由触动起来,便去借了左姑娘的冬裳锦袍,换回了女装。左凤凰大清早见麒麟公子来访,本以为是查案之事,断没料到他是假凤真凰,两人共镜梳妆,虽无争妍之心,却有共赏之意,左凤凰握住她的手,不由感怀道:
“我如今惟一的弟弟也丧命,身边再无兄弟扶持不提,亦无贴心姊妹共居,常感天地寂寥,但见着你,如你不嫌弃我攀附之意,可愿认我作个姐姐?”
左凤凰乃脱俗之人,典雅端丽,知书达理,连映雪又岂会拒绝?两人义结金兰,炉边长坐赏雪,没几句便说到了终身之事来。
惟左凤凰已历一劫,才颇为感触道:“原先父母之命,我与秦烈强为婚姻,终难长久,我仗我父威势,强极言辞,近乎威吓,方从他手里取回一纸休书,落魄归家。经此一劫,我本再无旁念,只一心苦研琵琶技艺。”
“左姊重归待嫁身后,难道不曾再见过杜掌柜?”连映雪含笑望她,左凤凰不由脸色稍红,道:
“不瞒你说,我虽常常想起他,甚至清夜冷寂时,指上每首曲子我都是为他才弹的,可我毕竟已嫁过一次人,又怎好贸贸然去见他。我只听说他这几年都是独身,没有娶亲,我晓得他是为我才如此,得他这样看重,我已心满意足,又怎好扰他前程,我心中发愿之时,只愿他尽早觅得贤妇。”
“你当真如此想的?”连映雪不由怅然,道:“原来爱人之心深远时,眼中已再无自己。”
“岂止如此,连揽镜时,临水时,倒常见的是他的模样,无端端窜出来,吓人一跳。”左凤凰忆起从前情状,连映雪听着不由笑道:“姻缘自是前生注定,这次左姐姐可莫要再错过了?”
左凤凰脸上羞红,无从言语,只反诘道:
“那妹妹你呢?我看与妹妹同行三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且对你皆是注目有加,只是不知妹妹心中,可中意哪个?”
“依左姐姐看来,我中意哪个呢?”连映雪淡然。
“你这么问我,我倒不知该说不该说了。”左凤凰含笑,才道:“我看妹妹虽常常行止皆同那位顾公子一处,多有亲近之意,但每每言语之时,妹妹却不自觉与那位白公子默契非常,他看你时目光灼灼,你看他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依我旁观者清,你和那位白公子虽相隔甚远,却总似同游元宵节花灯市的有情人,目光流连交错时,旁的人竟都像多余的一般。”
连映雪愈听愈难掩目光讶色,久久无言,醒神只起身告辞道:
“难得西子雪晴,我该邀人乘舟游湖,才不会辜负良辰美景。”
左凤凰含笑将连映雪送至门口,只多问道:“不知妹妹要邀谁?”
连映雪未答,只微微一笑去了,左凤凰望得见她穿着大红织锦袍踩雪而去,牡丹正好,华年正好,难怪惹来相思无数。
杜府望湖楼上,瞧得见西子湖起了薄冰,老石雪岸,柳边之桥覆白,远望去,如情断。
连映雪共顾为川泛舟而去,舟船头边激起片片薄冰晶莹,却无所滞碍,寒鸟翔飞往来,她不由淡笑道:
“物换星移,但西子湖风景,千年永同,令人心安。”
顾为川怕她迎湖风着凉,指上替她又细细系紧了袍带,微微笑道:“难得你肯换回女装,今日是大雪,当补身益气方一年不再受寒,我已经托杜府的厨子给你熬了盅红枣桂圆,一会游完湖上岸,应正熬好了。”
连映雪微微一笑,忽开口道:“你待我很好,从前你也待我很好,只是我性本乖张,你君子端方。”
她语中笑意渐哀,道:
“可惜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当日有谢婉之,将来亦恐怕还会有林婉之、赵婉之,你从不怀疑那些貌似娇柔的女子往往攻于心计,你亦永远感激那些看似好心助你的女子,不能狠下心拒绝她们的楚楚可怜……”
连映雪心中不由得想起当年,谢婉之故作好心献策,有意无意当着她的面与顾为川私语时的模样,她嘴角冷冷勾起,道:
“即便我已有足够底气与她们周旋,但于我而言,若情字须如此耗费心神、刻意周旋,恐怕我不屑为之。”
顾为川脸色苍白,他心底最惧怕听到的话终于还是猝然降临,他眉眼亦俱染了清哀,道:
“我自知对不起你,你当年救我,半年无微不至;于洛阳你再救我,生死罔顾。你曾经待我情深似海,如今亦是仁至义尽,我若真如你所说,君子端方,应当早日放手。是我一直来私心切切,总暗存幻想,如今露水破灭,亦是……意料中事。
明日,我当回洛阳。只是你身处诡谲杀戮,当自珍重!不过,有白公子和甘公子护着你,我的担心只怕是多余的了。”
顾为川言辞苦涩,胸襟却还算潇洒,人生苦短,自当如是,好聚好散,切莫强求。
惟泛舟决别的二人,不曾料到那望湖楼上一个身影,自他望见湖舟上二人私语亲昵,亦已魂断,他背后立着的甘贤只苦笑道:
“想不到映雪儿终究还是选了顾为川。”
白无恤眉峰俱淡,道:“想来我离开雪域多时,雪剑门无人主持,我也该回去了。”
甘贤看见白无恤清冷离去的身影,只叹气道:“只怪当年,老门主竟给你俩设了死局。”
当晚,杜府惟寂寂长夜,白无恤同顾为川已先后离开,只甘贤一个担心映雪儿孤伶伶被人暗算,方忍耐心中苦意留了下来。连映雪从他口中晓得白无恤已走了,道:
“他走之前有没有留什么话?”
甘贤苦笑道:“没说什么,大概他心底厌倦了中原罢。”
连映雪剪烛无言,只仰头望窗外清冷雪夜,风霜凝雾,冷彻心扉。若姻缘真是前生注定事,堪堪能有几回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正式出局。
小甘看中女主,是因为得女主为此生知音,再无旁人可及她,是爱意么?敢许有点痴心,但却不是疯狂。
np是不可能滴,独身却会缠绕整文很久,真虐啊!!!!让我们看案不看情!!!!线索已经全了,该猜凶手了。
p。s。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就该追求典雅端丽的气质、知书达理的涵养——穿着破洞运动衣在乡下一个人边晒太阳边喝老酒的作者如是说。
☆、断情之断
赋雪归来,绿窗一夜霜风紧,冒风雪而来的几辆马车停在杜府门口,先是灰袍的左管事从前头一辆油青绸车弯着身儿下来,此时,后一辆华彩绘金马车下已由车夫置好了脚凳,左管事忙小跑近前侍立着,此时先是一身乌光紫裘的左慕之缓步下得车来,其后穿一身朱袄紫裙、年龄约摸三十余的俏丽妇人,左老爷亲自扶着她下车来,她抬头仰望一眼这杜宅乌瓦檐上、朱门鎏金铺首的积雪,只觉寒意逼人。
杜府大门早有小厮开得门来,一身学儒打扮的杜冷桐迎出来,左老爷看不上杜冷桐,杜冷桐亦不屑左府的铜臭,左、杜两家本是要生口角的,可今日是麒麟公子特意下帖,说左家阿姊杀弟的案子——已有了眉目,他们哪还有心思提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