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说辞,仿佛南宫瑜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一般,关天云一时语涩,但手上的劲道却不肯松懈半分,直钳得邹云咬牙忍痛,额上汗流直下,眼神却还是那般既倔强又明亮。
这时,一直旁观者清的白无恤突然开口道:
“沈府的人与邹云有杀父之仇,邹云报仇血恨本是合江湖规矩的,只是他太过了,本是一命偿一命,他却要灭沈府满门。”
关云长听了这话,直附合道:“白药师说得有理,我正有此意。”
“既如此,我就替天行道,赏他一道催命针,以慰沈三爷在天之灵罢。”白无恤淡淡然地,邹云的脸一霎去惨白了,嘴里却半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只是死死地瞪着白无恤,眼神里是倔强与痛苦。这一霎,连映雪已经想起当年她救起坠落雪河的白无恤时,仿佛伶仃困兽一样的他有着同样冷峻而锋利的眼神。
白无恤的指间淡淡地捏住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上黑色的暗光,一看就是淬了巨毒,果然,不等邹云再多言,毒针已经飞出他的指尖,直直刺中了邹云的喉管,邹云满脸不甘与委屈,软倒在了地上。
白无恤起了身,冷冷对身旁的药童道:
“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拖出去喂狗罢——至于沈三爷的尸首,让他们沈府的人自己领回去,还有,把这间屋子从头到外拿清水冲干净了,再把熏炉抬进来熏一会,免得我闻着这血腥气,烦心。”
白无恤的语气极平淡,好像死人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但他握住连映雪的手时,却又那样慎重与温柔道:“我送你回冷寒阁罢。”
连映雪点点头,脸上并无多余的伤感,南宫瑜、关天云还有顾信看着两条人命转瞬间没了,原是再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眼前的白无恤和连映雪寡淡得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无情地从众人面前离去,竟无人再敢出言相阻。
长长的雪道,吱吱踩下的雪响,几乎要没过脚踝,前面是晶莹的白雪,还没有人走过,他携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去,连映雪没有挣开白无恤的手,她只是静静地感受他指尖上传来的温暖,这一刻她心里想起了他年少时的忧愁无助,还有她与他同坐同卧、青梅竹马的情谊,那本是极深厚极纯粹的亲昵,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灰心寒冷了,但此刻,夜空之下,小婢们引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前头,他为她撑开大红色的纸伞,簌簌的落雪打在伞上,她一霎抬头看他的侧脸,淡淡的光照见他目光中的柔情,那柔情下,是渐渐学会隐藏的,灼烈的爱恨。
“你并没有杀死邹云,你只是弄晕他了对不对?”
连映雪的声音若有若无,一霎间就被静雪中的风声卷没,好像她从没有开口问过一般,白无恤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一笑,她亦回报他温柔的一笑,仿佛喃喃自语般道:
“你也想起来了对不对?他的眼神,同以前的你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忍心真杀了他呢?”
此刻,雪落下、雪融化的声音好像都可听闻一般的静,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就像当年她握紧了他,将他从急流奔腾的雪河中捞了上来一般。
这一霎,没有心防,没有爱恨,只有回归原初的单纯。
静静的雪道,她抬起头来凝望明净的夜空上,流动的暗云,落下的雪更大了,这一刹,安然宁静的情绪弥漫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破案完毕了,还有许多细节,以后邹云会招供。
☆、抛残红豆
冷寒阁,晴雪,天将明。
连映雪睡在纱帐内,她透过那素纸屏风,淡淡的光,看见白无恤躺在外间的长榻上,呼吸均匀,睡得很沉,他手腕上戴着她打赌输却的佛珠,连睡觉也不肯褪下来。
连映雪没料到沈三爷真的会死在雪剑门,最后连累她不能拿到解药,或许果如白无恤所说——多行不义的人往往自取灭亡,只是她也会怀疑,她共他手上沾的血也不少,如果真的有漫天神佛在上,两人最后大概也是不得善终的罢?
“小姐!小姐!”门外忽然传来光珠二婢急切的喊声,“不好了!小姐!”
连映雪遽然坐起身来,只听见屋上瓦动,廊上、院内、墙外,一时间不知从哪冒出了几十名高手,围将过来。屏风外白无恤不知何时也醒了,一跃而起,飞快取了案上搁的剑,却忍不住回头看了连映雪一眼,她已知意,拿出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上,静静坐在床沿上。
白无恤吱呀一声打开房门,走出房外,光珠二婢退进房内,脸色惊惶地看着连映雪,连映雪只好冲她俩一笑,安慰道:“怕什么?你们也是有武功的人,趁来人还不算多,从后门杀出去尽快通知四大剑庄庄主。”
“可是小姐你孤身一人?”光珠二婢不愿弃主,连映雪道:“白药师起码能拖半个时辰,你们要再罗嗦不停,可就迟了。”
光珠二婢只好领命,匆匆从后门溜出冷寒阁,分头去通知四大剑庄庄主去了。
转眼片刻,冷寒阁外已陷入血光剑影的厮杀,连映雪看着那些被白无恤斩断喉咙的人喷出鲜红的热血,像一道道泼墨一样洒在纸窗上晕开点点红梅,她的手不由握紧了匕首,她知道白无恤要自保并不是难事,可是要拦住刺客不进门来却又另当别论。连映雪感觉到窗外那些魑魅魍魉,趁着最深重的夜色张牙舞爪,层出不穷地,围住了白无恤,要取他的性命,她不能坐视不理,可是又清醒地晓得若她沉不住气,除了自身难保外,甚至还会拖累白无恤同归于尽。这一刻,连映雪心慌意乱,不由紧紧咬住牙关。
这群刺客来势汹汹,白无恤只能暂将他们拖在前院,不多时,他们已寻着空子,执刀剑破窗而入,逼向了屏风后静静端坐的连映雪。
连映雪晓得她与来人缠斗几百招尚可,要想求生却渺茫,她拔出匕首,锋利的光芒一点一点出鞘,那些刺客并不逼近,只见领头一黑衣人道:
“门主何必自取其辱?您有几成武功,我们心知肚明!”说着他略一挥手,旁的刺客们便将手上刺鼻的火油泼向冷寒阁内桌、椅、案、柜等一应之物,已被封死退路的连映雪冷眼看着这些刺客,他们擦亮了火折子抛向四溢的火油,领头人再一个手势,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迅速退走,一霎连映雪眼前只剩冲天的火光,照在她脸上亮极了。
满屋浓烟呛人,连映雪心中却澄明一片:晓得她无反抗之力的,除了武林盟主谢府中人不会再有旁人;而对她怀如此深仇大恨的,除了谢婉之,也不会再有旁人。
但她此时心上并无恨意,许多美好的人和美好的往事像急风凋零的乱红一样扑面而来,无论是常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的老门主,还是一天到晚都是笑容的甘贤,或者是总讲究正人君子那一套的顾为川,以及此刻为她以命相搏的白无恤。
所有一霎一息的开怀,一更一替的愁苦,如电光幻影,飞闪而过。
她晓得灰飞烟灭,终无所求。
只愿转世为人时,不会再有无果的邂逅与无妄的迷恋,以免再一次,令她陷入无边的锦绣地狱,不得解脱。
赤焰火光急速吞噬了冷寒阁,梁塌柱倒,摧枯拉扭,火场连绵,照亮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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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顾为川思妻赋》
曾记寒窑半年,三堕病劫,映雪每侍余疾,衣不解带。柔脆之质,岂禁劳瘁?故余三病,而映雪亦三病也。尔后相携飘摇江湖,映雪天性隐忍,事事以余为先,不曾半句怨言,而余不察,使其郁郁成疾,不得笑颜,及至悔悟,映雪已形迹飘渺,无复鸿影。余深悔己过,时怀侥幸,若得老天见怜,剪灯相见,欲与映雪结庐华坞河渚间,夕梵晨钟,忏除慧业。花开之日,当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然天地不仁,相逢弥多,而魂三逝矣,余心亦火死灰寒。当此发愿,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为如来潘涅槃日,当持此誓,证明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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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白无恤-甘贤:醉生梦死》
梅园小筑,无雪无风,花已黯然,人已大醉。
甘贤踢走脚边的酒坛子,说着醉话道:
“我曾经以为,五湖四海,有花有酒,即使千山独行,亦无所惧,可是为什么她死了,我的心又开始空荡荡的。”
他顿了顿,爬起身了来,一脚踢向靠在阶上的白无恤,诘问道:
“老门主从前常说什么‘人生休说苦痛’,我本来不大懂,现在懂了,因为,人生本就既苦且痛,没什么好多说的!可是映雪儿死了,我还是要抱怨几句,都是你这个混帐东西!她要不是中了你下的毒,她会毫无反抗之力被人活活烧死?我想那火烧在她身上,她一定很疼,她更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