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娘不替周子瑜说话还好,这一说梁惊鸿岂非更酸:“若我未记错的话,今儿才是你跟他头一回见面吧, 怎就替他说起话来了。”
皎娘听他语气竟似有些赌气似的, 可这赌气, 在梁惊鸿身上怎么可能, 遂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却见不止语气,那脸上的神色也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竟真像个孩子赌气一般的样儿,皎娘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心道这人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莫说他这样的年纪,便是寿儿都极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这样的梁惊鸿让皎娘都有些怀疑, 他是不是当年燕州府的那个, 有时候是, 有时候却跟换了芯子一般,也或许自己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更何况,到了如今皎娘再糊涂也知道,冬郎能有如今的前程,必是梁惊鸿助力帮忙,不然就凭冬郎一届寒门子弟,绝无可能如此快速顺遂的平步青云,得皇上看重,冬郎是惊才绝艳,可自古而今惊才绝艳的人如过江之鲫,平步青云的却屈指可数,尤其寒门子弟,若无帮衬,想博个锦绣前程难比登天,就如周子瑜的父亲,当年燕州的知府大人,若非娶了跟侯府沾亲的叶氏夫人,又怎可能步步高升,如今已是礼部的侍郎大人。
他背靠的正是侯府,而冬郎,即便梁惊鸿不主动帮衬,从自己的牌位进到侯府那一日起,冬郎便算是侯府的舅老爷了,顶着这个名头,谁不青眼相加,更何况,冬郎身边除了周子瑜旁边还有一位姓蓝的,虽未见过,但从那位的气韵来看,也绝非寻常。
想到此不禁问道:“刚那人姓蓝?这个姓倒不多见?”
梁惊鸿未想她竟主动跟自己说起话来,本来还酸的不行,这一下便心情大好起来,忙道:“他是玉生烟的东家,他家自来便是做玉器营生,只是传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然败落,就剩下玉生烟这块老招牌了,可他硬是撑了起来,如今玉生烟可是咱们南楚响当当的字号。”
皎娘目光微微一闪:“他也跟冬郎交好。”话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
梁惊鸿暗叫糟糕,一时忘形透了底,让皎娘听出了端倪,皎娘一早便知周子瑜跟冬郎交好,而刚才蓝琠跟周子瑜两人联袂而来,行止间一瞧就知道关系亲近,故此,皎娘才有此一问。
梁惊鸿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侯府虽是玉生烟的老主顾,我跟这位蓝东家却没什么来往,子瑜也经商,想来跟这蓝东家有些交情吧,据闻这位蓝东家虽是商贾,却是风雅之人,子瑜把他引荐到状元府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至于他跟冬郎交情如何,倒未听说。”说着顿了顿道:“若皎娘想知道,回头我让李顺儿去扫听扫听。”
听了他的话,皎娘急忙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她是希望冬郎能多交几个朋友,可也是他自己愿意,脾性相投才行,若让梁惊鸿掺和进去,以他的霸道性子,便这位蓝东家跟冬郎没有交情,他也得强逼着人家跟冬郎交好不好可。
梁惊鸿岂会不知她的顾虑,却半真半假的道:“真不让我去扫听?”
皎娘坚定的摇头:“不用。”
梁惊鸿颇有些遗憾的道:“好吧,本来我还想着在娘子跟前儿表现一番呢,谁知娘子竟不给为夫这个机会。”这话说的颇有些调笑之意,皎娘俏脸一红,别开头去。
两人离的近,即便有帷帽相隔,梁惊鸿也能瞧见面纱里那张皙白的俏脸上的红晕,从俏脸一直延伸到脖颈,在那暗纹交领处染成一片淡淡的粉,异常诱人,梁惊鸿忽觉一阵燥热从心而生,急忙错开目光,拿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半盏下去,方堪堪压下那股躁火,心中不免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十五六那会儿,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就隔着面纱瞧了瞧,就动了肝火,这要是上了榻还了得,便想压估摸也压不住。
说起来这五年里,自己真是一点儿这方面的心思都没动过,也不是没有投怀送抱的,自己为何搬到别院里,不就是为了图清净吗,省的老太君跟娘娘隔三差五就往自己房里塞人,别说隔着面纱瞧一眼了,就是脱的清光溜溜的也不新鲜,别说动肝火了,丁点儿兴致都没有,一度他都觉得是皎娘的死让自己心灰意冷,以至于丧失了某些男人的功能,直到寻回皎娘,才知道哪里是丧失,是人不对。
不过,他想夫妻和美,还有的熬呢,这会儿就忍不住,往后怎么办,尤其这才万不能再弄砸了,他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正想着,外头李顺儿禀道:“六爷,大娘子,老太君那边儿传了话过来,差不多再有一盏茶的时候,便到了。”
梁惊鸿:“知道了,你去船上瞧瞧可收拾妥当了。”李顺儿应着去了,知道,这一回出行非同小可,别人还好说,两位皇子跟老太君可都是头一回出远门,两位皇子身份多尊贵自不必说,老太君又上了年纪,若不打点妥当,真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吩咐了李顺儿,梁惊鸿便带着皎娘下了茶楼,对面的楼上的冬郎几人倒未动,不是不知礼数而是轮不到他们,他们要见礼,得等老太君跟两位皇子上了船,安置妥当,得了允许方能拜见,虽不能上前见礼,却能瞧见梁惊鸿带着刚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子下了楼,站在哪儿迎候老太君一行。
冬郎忍不住便把目光投在那戴着帷帽的女子身上,愣愣发呆,瞧不清脸,可就是觉着别样亲切,她是梁惊鸿看上的女人,只瞧梁惊鸿行动间对她的体贴就知,并非如坊间传闻的那般母凭子贵,而是真心喜欢。
冬郎虽未娶妻,却也明白,若非真心喜欢,像梁惊鸿这样身份的男人,绝不会做这样的表明功夫,没必要也毫无意义,也就是说,他如果对一个女子体贴入微,就是绝对的真心。
说起真心,冬郎忽觉讽刺,梁惊鸿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真心,亏得还扮了五年的痴情种,一转眼就瞧上了别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冬郎倍觉亲切,但一想到自己的阿姐,冬郎恨不能下去踹这混账几脚才好。
旁边周子瑜见他脸色不善,生怕他一冲动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可难收场,忙把茶盏塞在他手里提醒道:“你可是两位皇子的先生。”
冬郎自然知道子瑜的好意,喝了半盏茶下去才觉心中怒意平息了些,放下茶盏道:“我是气不过,既如此,何必装什么痴情种。”
周子瑜摸了摸鼻子,却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露了底出去,这事儿真不能管啊,主要自己可不想得罪自己那睚眦必报的表舅,相比之下,冬郎的脾气更好些,过后便知道,至多自己赔个罪也就过去了,要是自己那表舅可就没根儿了。
且不说周子瑜的小心思,再说楼下,侯府的车马一到,整个码头顿时热闹起来,即便箱笼行李一早就送到船上,光跟着伺候的婆子丫鬟,管事小厮,护卫,太监,就是乌泱泱一片,虽如此却丝毫不乱,马车一停,五皇子跟冬郎就要往下跳,四皇子一边一个死死拽着他们,吩咐护卫把他们抱下去,这俩性子跳脱,又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贼大胆,之前没有寿儿作伴,五皇子孤木难支,多少还收敛些,自打得了寿儿这个臭味相投的伙伴,就彻底放开了性子,先前就老五一个,如今又加上了寿哥儿,想想四皇子都头疼,好在上了船,有舅舅在,他们应该会老实些吧。
四皇子一下马车,就见两个小的已经跑到老太君跟前儿去了,老太君可是最稀罕两个小的,一手搂一个,笑的见牙不见眼。
不过寿儿在老太君怀里蹭了蹭,一眼瞧见了皎娘,便挣了老太君的手,扑了过去,嘴里喊着:“娘亲,娘亲。”身子炮弹一样朝着皎娘冲了过去。
只不过刚到跟前儿,便被人抱了起来,寿儿一见是梁惊鸿,顿时不乐意了,扭着身子道:“你,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找我娘。”
梁惊鸿怎可能放开他,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身板儿却跟个小牛犊子似的结实,皎娘身子弱,哪里受得住,他这么没轻没重的扑。
梁惊鸿道:“你娘身子弱,禁不得你小子揉搓,你答应我老实着,我就放你下去。”
第218章 一家子的罗圈架
谁知寿儿却执拗起来, 在梁惊鸿身上扭来扭去,连踢带踹的就是闭着嘴不应声,这下可把梁惊鸿气着了, 这么多年, 放眼过去,还真没有一个敢跟自己拧着干的,这小子简直就是勾火呢。
想梁惊鸿哪是好脾气的, 也就皎娘跟前儿能低着身段,别人怎么可能,脾气上来,一手提留着寿儿的脖领子, 另一手举起就要给这小家伙屁股一巴掌,只不过他手刚举起,没等落下, 就听老太君一声呵:“你敢。”老太君虽说年纪有了, 可身子骨硬朗, 中气十足, 这一声又是心急之下用了全力, 码头上的人都是一惊,这位老封君何等身份,动了怒还了得。
梁惊鸿也吓了一跳,巴掌便是一停, 这功夫老太君身边的秦妈妈已经伸手把寿哥儿接了过去, 放到老太君跟前儿,老太君一把搂在怀里, 心肝儿肉的一通叫, 还哄着说, 别怕,有曾祖母在,看谁敢动我的宝贝曾孙儿。
寿儿虽未哭,却极是委屈的点了点头,还往梁惊鸿这边儿瞥了一眼,这一眼可是让梁惊鸿差点儿气背过气去,这小子哪里是委屈,分明是装的,那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分明是冲自己示威呢。
偏偏当着祖母跟皎娘的面儿是万万不能收拾这小子的,不然祖母饶不了自己,皎娘哪儿只怕又要跟自己生分,哎,自己不是怕这小子没轻没重,伤着皎娘吗,怎么就成自己的错了。
老太君抱着寿儿哄了半天,仍旧不依不饶的把梁惊鸿狠狠骂了一顿,还撂下了狠话,要是日后敢动寿哥儿一指头,她老人家就穿上诰命服去金殿上参他不孝。
梁惊鸿愕然,祖母可是一向最疼自己的,自小就把自己当成宝,这怎么一转眼就成草了,不,连草都不如,这都要上殿参自己了,哪里还是疼自己的祖母。实在想不通,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了,这让自己往后还怎么管教这便宜儿子,父亲的威严荡然无存啊,越想心里越憋屈,可憋屈也只能忍着,总不能跟祖母犟吧,心里却暗暗咬牙,行,这小子有胆儿,就不信往后他一直在祖母跟前儿,总有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到时候,哼哼,看自己怎么教训他。
仿佛知道他心里惦记什么,老太君跟寿哥儿道:“往后谁要敢难为你,只管来跟曾祖母说,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曾祖母都给我家寿哥儿出气。”说着还冲着梁惊鸿冷哼了一声,明摆着就是说给他听的。
梁惊鸿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得祖母如此厚爱,甚至把自己这个嫡亲的孙子都比下去了,真是。
他们祖孙父子这一通来往,看的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都强憋着要多难过有多难过,叶氏咳嗽了一声打圆场:“寿哥儿好似 又长高了些,也更俊了。”
老太君最喜欢听人夸寿儿,顿时心情大好摸了摸寿哥儿的脑袋道:“寿哥儿随了老侯爷,比他爹强些。”老人家这话又踩了梁惊鸿一脚,叶氏险些没笑出来,忍不住瞥了旁边梁惊鸿一眼,见他憋屈的模样,更觉滑稽,心道,这算不算活生生的现世报呢,不过也终于知道,老太君有多看重这个曾孙子了,要知道老侯爷那可是南楚的顶梁柱啊,战功赫赫彪炳史册,谁提起来不得竖大拇指,叶氏可记得以前老太君总是说小六随老侯爷,也对这个孙子甚是偏爱,如今这曾孙子一来,孙子可就不值一提了。
想着,不禁看向皎娘,皎娘这时方回过神来,忙上前裣衽给老太君行礼,在皇后宫里虽见过一面,可老太君当时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寿哥儿身上,对于这个死而复生的孙媳妇,却没怎么细瞧,只是秦妈妈从别院回来之后,跟她说,瞧着是个知书达理,性子也极温婉的。
其实老太君那天在皇后宫里照面的时候也知道不是那些狐媚女子,行为举止一瞧就是良家女子,虽是头一回进宫,也并不显得小家子气,的确是个温婉柔顺的,这也让老太君对皎娘的恶感消了七七八八。
毕竟老人家也知道自家孙子是个什么德行,这桩事要论起来,皎娘绝对是无辜的受害者,自己孙子一眼瞧上了之后,根本不顾已嫁作人妇,硬是想方设法的逼着人家丈夫跟她和离,过后又强了人家,还以人家兄弟爹妈要挟,不许轻生,这些都是韩妈妈说与自己的,当时老太君听的都气的不行,可当时见孙子那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儿,又心疼,也就没舍得责骂,虽未骂却不代表老太君苟同孙子的做法,故此,对皎娘身为小六的祖母,老太君是有些愧疚的。
加之见皎娘也并非那种小家子气的狐媚子,最要紧还给自己生了宝贝曾孙子,哪里还会为难她,遂和颜悦色的道:“这边风大,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先上船吧。”说着伸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