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承认李经理说的情况是事实。农民太穷太苦了,总想多挣点钱。倘若他们旱涝保收,大概也就不会耍这种小聪明。
王教授也是典型的哑巴英语,词汇量大,语法没问题,但是开口相当够呛。听着农场主满头雾水。
还是李经理帮忙翻译,对方才给出了答案。
喂药?不存在的。疫苗都是公司通过饮用水给小鸡喂的,不归他负责。假如鸡生病了,那也是兽医治疗啊,又不是他的事。况且接种过疫苗之后,封闭式鸡舍保持卫生,减少外界病菌传播的可能,鸡也没那么容易生病。
王教授算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人家的重点放在预防而不是治疗上,自然就不需要使用那么多药了。
现在农民养鸡鸡肉里药物含量超标的主要原因倒并非是鸡生病,而很多养殖户在预防性用药。因为害怕生病,害怕没能及时用药,所以长期把药(主要是抗生素)拌在饲料里给鸡喂了。这样即便有病菌传播,也能控制住。
但长此以往,这就是一只药鸡,而且还会造成超级菌现象。养鸡人需要喂的药越来越多级别也越来越高,才能压住病菌传播。
这么做,可以说是饮鸩止渴,根本不利于养殖业长期发展。
李经理好奇了一句:“周经理你是如何保证你收上来的机不是药鸡的?”
如果农民能够保证规范养殖,其实肯德基也不介意和农民合作。美国肯德基使用的鸡肉同样是农户养殖产品。
周秋萍笑了笑:“我是通过农村的基层销售组织供销社来达成双方合作。我们为了保证鸡在适当的时候被宰杀,采取的是每天定点在一个地区的养鸡场进货。如果抽检发现鸡肉的药品含量超标,那么作为惩罚,我会减少在这个供销社的进货量,把指标分配给附近的供销社。”
她没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种简单的连坐以及制衡手段。
同一个供销社的养殖户,因为害怕受到同伴的连累,所以在自己养鸡的同时也会承担起义务监督对方的责任。如此一来,自然就减少了不规范喂药的概率。
同时,她选择在发生药鸡事件后,将空出来的收购额度分给旁边的乡镇,也是防止同区域的人抱团,共同对抗公司的政策。
李经理是少年时期才移民美国,算半个香蕉人,对于中华文化的隐约之处,还是能够理解的。
他只好奇一件事:“你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闹事吗?”
说实在的,以他和中国养殖户打交道的经历,他觉得中国农民不好惹。虽然平常又狡猾又老实还胆小怕事,但一旦发飙的话,那相当的厉害。
倘若他们不继续收购鸡,那就相当于断了对方的生活来源。他们能够跟你拼命。
周秋萍笑道:“没那么夸张,肯养鸡劳动致富的人,基本上不是亡命之徒。况且中国现在处于从吃饱到吃好的转变过程中,养鸡没有行业标准,对鸡肉的要求也不高,而且鸡肉消费市场逐渐增大。鸡肉比猪肉便宜,而且我们传统观念里,鸡肉营养又健康,消耗量很大。我这么说吧,即便是被我拒绝掉的药鸡,也不会真的砸在养殖户手里,他们最多就是自己把鸡挑到市场上去卖,费点事或者少挣点钱,同样能够把鸡卖出去。”
看到李经理不赞同的眼神,周秋萍又解释,“人的认识都是不断进步的。现在我们知道药鸡不好,吃了对人也不好,所以不能接受。但农村甚至大部分城里人的普遍状况依然是经济条件不富裕。不要说药鸡,在我小时候,如果能吃到高温肉,就是得了瘟病死的猪煮出来的肉,我们也绝对不可能嫌弃,而是吃的兴高采烈。就是现在,农村的猪如果吃了药死的耗子被毒死了,或者牛吃了打了农药的草也毒死了,这些死掉的家畜也不会丢掉,而是直接放干净血,然后分割在附近几个村卖掉。卖的人不会瞒着买的人,买主心知肚明,也心甘情愿地掏钱。”
李经理听得目瞪口呆,感觉不可思议。
这些人就不怕吃出毛病来吗?
周秋萍解释道:“一个是量不多,每家每户买的肉很少,家里每个人能分到两块就不错了。从数量角度来讲,吃出毛病的可能性并不大。另一个就是这种肉普遍要比正常的肉便宜一些。农民其实很苦,大部分人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逢年过节才能勉强吃上肉。能够有便宜肉吃,大家还是很乐意吃的。所以说农民饲养药鸡,未必就是他们想使坏。在他们眼中,能吃上药也许也是一种重视的象征。我这么说吧,到现在为止,农村有些老人生病了也不会吃药,不是他们不想吃,而是他们舍不得掏这个钱。就是以前在有赤脚医生的时代,大家也尽可能选择针灸之类的治疗方式,能不吃药就不吃药。因为医生针灸可以不收钱,药必须得收,那个是要花钱买的。”
李经理听了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本以为自己对中国对大陆好歹还算是了解的。现在却发现好像他一直想当然了。
听到他的感慨,周秋萍只笑笑。
这些不会有人写在书上的。
穷人嘛,没话语权的人嘛,干嘛要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这么做?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他们就好了。好像他们生来就是坏种,所以活该受穷受罪。
李经理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你能管理好农户,倒也不是不可以采取公司+基地+农户的养殖方式,只要你能够这样统一的提供雏鸡、饲料、防疫、收购、加工,这样能够快速发展。”
王教授颇为心动,其实他还是比较青睐这种方式的。
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帮助农民致富。
实话实说,种田致富那是不可能的,粮食收购价格就摆在那里,各种收费摊派又不断,农民种田最多也就是饿不死自己。别说生场要住院的病了,就是孩子的学费都没办法从地里刨出来。
养鱼需要池塘或者沟河,农村这些都是集体所有,已经被人承包了。其他农民想要手上有钱最好的方法就是养鸡养鸭养鹅,其中鸡又比鸭和鹅好,因为后两者需要水,前者一块空地就能解决问题。
就是地方政府,只要稍微脑子正常点的,也会支持这种模式。正常的政府都会希望自己管辖的人民富裕,而不是穷困潦倒,被迫背井离乡。
毕竟就是薅羊毛,肥羊也比瘦羊好薅啊。留在自家才能薅得到。
高兴同志也心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女儿。
然而周秋萍却坚决摇头:“这个很难,起码在海城附近做不到。不仅仅是药鸡存在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养殖环境不合适。”
海城周边包括整个江南都是中国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中国的城镇化才刚刚开始,绝大部分都是农村人口,甚至村里比城里还热闹。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家家户户住在一起,连田地都连成一片,没有大片的空地。而且农村有个习惯,叫做致富带头人。一家养鸡发了财,左邻右舍都会跟着学,然后这个春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鸡村。
那是好事吗?当然,百花齐放,共同富裕,有什么不好的?
错,大错特错。
为了减少流行病大面积传播,养鸡场的建造标准最基础的一条就是两个养鸡场相距要在1.5~2公里以上,甚至离得越远越好。在这个范围内都不要有其他禽类养殖。
这现实吗?这绝对不现实。
即便其他人家不搞养鸡场,那农村谁家还不养个鸡呀?鸡屁股就是农妇的小银行。鸡蛋是农家的重要蛋白质来源,家里老人孩子的营养主要就靠这个。
你能因为你养鸡卖钱就不让其他人养鸡养鸭,养鹅?凭什么?天底下都没你这么霸道。
小农经济的特点决定了中国农民,他就是农民,而绝对不是美国的农场主。
而美国的公司+基地+农户的养殖方式,也不适合中国,除非像东北那种一承包就是几十上百亩甚至上千亩地的地方。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话说了。
真到东北去养鸡,然后再运回来用?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火车皮多紧张啊,运输费都要比鸡贵了。
好在虽然农户+的模式对他们来说暂时不适用,但王教授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个养鸡场可以完全复刻到国内的农场里使用,采取同样的模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