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三星的背后,都贴了对联,印在纸上的字龙飞凤舞,一半她认出来了,一半她分不清楚,只能稀里糊涂地猜。
高兴同志招呼她:“老姐姐,喝点汤啊。味道不错的。”
余母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儿子把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她要是不喝,不是在当场打儿子的脸吗?
于是她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只人的本能受情绪影响有限,饿了就想吃,困了就想睡,心情不好也不妨碍饭菜真的香。
能在涉外饭店掌勺的大师,那手艺真的没话说。一道道菜端上桌,个个都可以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貌不惊人的开水白菜,夹一筷子进嘴里,这大白菜的味道就好比刘姥姥在大观园吃到了茄鲞,只觉得好吃,却都认不出来庐山真面目了。
还有水晶虾仁,晶莹剔透,软中带脆,一口咬下去,牙齿都是享受。
更别说余父年轻时吃过一回,后来一直念念不忘的八宝鸭。这是本帮菜的大菜,也是这家饭店厨师的拿手好菜。鸭子一扒开来,香气四溢。号称自己不爱吃鸭鸭的星星也吃了好几块。
多宝鱼什么的不必说了,肉质嫩的很,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货。其余的诸如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能鲜掉人眉毛的腌笃鲜以及看似平平的白斩鸡,那都是真功夫真材料真火候。
一顿饭吃的老两口胃口大开,甚至余母心里有气,想要刺两句都没找到开口说话的机会。
因为牙齿跟舌头都忙不过来,全顾着吃呢。
待到桌上被扫荡一空,余母才想起来不自在。这又不是闹饥荒,她怎么就停不下筷子,光知道吃呢。
其实她也是钻了牛角尖,因为换个人也绝对差不多。
她家是不少一口饭,但也就是从吃饱到吃好的转移中,根本不可能跟大饭店一样讲究。
在这里吃的停不下来,实在正常不过。
但她就觉得丢了份儿,越发别扭。尤其是人还不受控制,直接打了个饱嗝,让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幸亏星星也拍着小肚子,认真地强调:“啊,宝宝吃饱了,宝宝要打嗝了。”
周秋萍笑道:“好,我们吃完了,你们要不要唱歌?”
余家老两口理解的唱歌就是小孩子在饭桌上随便唱唱。哪知道服务员立刻开了柜子,从里面搬出了卡拉ok机。
原来他们以为是用来看电视的彩电,其实是唱卡拉ok呀。
这是个时髦玩意儿,老两口到今天也没唱过卡拉ok,只看电视上的人唱过。
青青和星星唱歌水平虽然不怎样,但架不住她们社牛,从不自卑啊,她们很快就唱起了儿歌,只是水平叫人不敢恭维。
卢小明本来没想唱歌的,都被逼得拿起话筒,好带着两个妹妹唱。不然听她们走调山路十八弯,他都要忘了歌原本应该怎么唱了。
小孩子一闹腾,大人想不热闹都难。小朋友未必对大人的世界感兴趣,大人却难以不将目光摆在小朋友的身上。
他们在包房里又唱又跳,房门一关,也干扰不到其他客人,自得其乐的很。
小家伙唱累了,余成和彭阳就开始唱军歌,接着连高兴同志都唱了一首《南泥湾》。这都是他们的年代流行的歌。
周秋萍也献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就是模仿邓丽君唱歌。虽然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但因为她的相貌跟邓丽君像,天然带着滤镜,居然也很不错。
待她唱完了,高女士又将话筒硬塞给余母:“来来来,咱俩一块唱,这个你肯定会唱。”
余母想拒绝,说自己不会。
然而高女士才不信呢:“你要不会才怪,那个时候不唱好了,连下田都不让下,这是政治工作。”
就这样,余家老两口先是被饭菜香晕了头,然后又被卡拉ok裹挟了。
好不容易停下唱歌,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毫无疑问,接着一轮美味佳肴。这回甚至还上了佛跳墙,人家正儿八经炖了一天,中午愣是说不能上。
乖乖,盖子一掀,的确香的佛跳墙。那老两口还有什么抵抗的能力呢?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又是一顿胡吃海喝呗。
等到时候不早,要回家看春晚时,余母才悲愤地发现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也没顾上说。
她坐上了儿子开的车,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秋萍啊,你不干主持人了吗?”
她是好长时间之后才回过神,这个儿媳妇从江州搬到了海城,那就不在电视台做了。
周秋萍没瞒着:“我太忙了,没空去电视台上班。”
余母都要急死了,开什么玩笑啊?多体面的一份工作说不要就不要。
余成赶紧插话:“妈,秋萍忙着呢,前段时间在深圳跟市长开会,上个月在海城,也和市长讲话呢。”
对小老百姓来说,大城市的市长是多大的官,反正足够他们头晕一晕。
可晕完之后,余母还是不痛快,甚至连精彩纷呈的春节联欢晚会都没能让他消除心中的郁结。
待到唱完了《难忘今宵》,大家都各自回房睡觉,要关房门的时候,她终于憋不住了,跟儿子抱怨:“我们都过成什么样了?一个个都是给别人养的儿子。”
大儿媳妇今年吵着闹着要回娘家过年,理由都是现成的:凭什么弟媳妇就能在娘家过年?她嫁到老余家这么多年,年年伺候他们年夜饭?
人家大城市的人就比她金贵吗?
老两口被堵的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儿子又是个摆设,在边上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被他爸问急了,他居然开口说:“反正过年也要去小成那边,不如早点过去,也热闹热闹。”
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白养了两个儿子,最后连在自己家过个年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