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吆喝声越来越大,大大爹正要开口宣布将周良彬出族时,下面突然间响起个声音:“慢着,阿大,出族不是小事,不能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草率决定了。”
大家转头看发声的方向,瞧见拄着拐杖的老头时,都惊讶得不行:“大爷爷,你怎么来了?”
大爷爷算下河村周家年纪最大的长辈了。以前读过私塾,大清朝还在那会儿他还考过童生。考没考上村里人说不清楚,不过大爷爷从来都以讲规矩而自居。
现在出族这种大事,他当然得出面讲话。
周良彬被余成和周伟摁住,一直没有找到发声的机会。现下见周家有人替他冒头,他立刻扯着嗓子喊:“大爷爷,周秋萍是要招女婿,就想逼我这个正经的嗣子走。我阿爹在九泉之下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要是换个环境,周秋萍说不定还要夸他一声说话俏皮。原来现在就有棺材板压不住这种说法啊。
周围又响起一阵哗然。
乖乖,秋萍肯定挣了不少钱,按住周良彬的这张生面孔就是招女婿吧。小伙子长得真气派,一表人才,比周里京都不差。
其实经历了土改又过了公社时代,1988年下河村的宗族观念已经淡薄了许多。说到底,周家要不要过继儿子,跟其他人其实没啥关系。
就是他家招女婿,那也是他家乐意。
但这可戳了本想拿自家儿孙去代替周良彬住楼房的人家的肺管子。
开玩笑,赶走了一个嗣子,再来一个招女婿,那还有他们什么事。
立刻有人嚷嚷:“那叫什么,良彬过继可是你家男人生前张罗的,进了祠堂就是周家的人。”
周良彬大喜过望,跟着喊:“我生是我阿爹的儿子,死了也要进周家祖坟!”
他听到现在也咂摸透了周家母女的心思,她们不敢将青青的事情说出来。
不管是怕坏了青青的名声还是不敢真得罪宁安县赵家,只要她们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那就拿不出逼自己解除过继关系的硬理由。
房子他不稀罕,但他一把火烧了高兴也不会还给周家。
这是他们欠他的,是周秋萍欠了他的!
周秋萍冷笑:“你想进周家祖坟?那也要看周家收不收!好,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让大家伙儿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走,今天我非撕了你的画皮不可。”
她大步往前走,大大爹也招呼大家跟上。
一群人吵吵嚷嚷跟着她走到了周家院子门前。
周高氏赶紧掏钥匙开了院子门。以前都是她喂鸡喂鸭,她自然有小洋楼的院子门钥匙。
但再往里面去就不行了,周良彬和胡桂香压根就不会让她进小洋楼。
可这根本拦不住周秋萍,因为这时代的农村不说路不拾遗但真的的门不闭户,家家户户除了晚上睡觉时以外,平常根本不锁门。就算外出锁门,钥匙也随手放门口木板下或者窗台边,目的不是为了防贼而是怕禽畜进屋弄脏了房子。
周秋萍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钥匙开了小洋楼的大门,招呼大家跟着一块进去。
周良彬到这会儿还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只扯着嗓子喊:“周秋萍,你赶违背阿爹的意思,阿爹托梦都要骂死你。”
周秋萍才懒得搭理他。
她一重生的人她怕这?鬼神跟她也只能平级。
她蹬蹬蹬往上跑,一路上楼,用力推开西边屋子的房门,大声喊道:“周家的男女老少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门一打开,冲到大家眼里的就是一张框在镜框里的遗照和一架摆在梨木桌上的香炉,旁边还放了檀香。
这是乡下最常见的祭台,放在家里,方便家人随时祭拜祖先和亡人。
但问题在于,你这遗照里的人不对啊。
秋萍她爹死了还不到十年呢,周家人还认得出他的脸。
这是谁?
周秋萍冷笑:“人家有亲爹,心里装的都是亲爹妈。过继到我们周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真是难为他了。”
上辈子,她回老家给阿妈办丧事时,就听说周良彬早已还宗的事。当时她备受家暴之苦,想要离婚却苦苦挣脱不开,心力交瘁下也无心再管这事。
这辈子,周良彬一天天的在她面前恶心人,她能放过他才怪。
她为什么笃定周家小洋楼供奉的不是阿爹啊,那得归功于周小宝。
这小崽子恶毒归恶毒,却是标准的猪队友,一张嘴早早将爹妈卖得一干二净。张嘴闭嘴就是我有亲爷爷,我亲爷爷就在我家呢。
周秋萍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再两三句话一诓,自然啥都清楚了。
周良彬如遭雷击,他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倒不是他不知道供奉的遗像究竟是谁,而是他根本没在这事上放心思。作为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漠不关心的极端利己者,他会在乎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亲爹?
他只会痛恨亲爹没给他人上人的背景,害得他一身才华却不得不在人前伏低做小。
周秋萍看他铁青的脸色,终于生出点大仇得报的痛快:“我们周家明事理,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不再委屈你了。你还是带着你亲爹的牌位回去吧,省得老人在地底下也不安宁。”
跟进来的周家人集体气得脸红脖子粗。
住在他们老周家的房子里,占着他们老周家的地,结果却明目张胆地祭拜他家亲老子。真当他们下河村周家是死人呢!
滚,赶紧滚,下河村容不下这号人。
周良彬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