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漠漠烟如织,将天水交界线晕成一片柔白,一如少女的妆面。明月似从水中生出,两岸花草摇曳。而碧阳水柔蓝,打碎花草之影,明灭万点,在少年身上投落了小小星河。
这一刻,尚烟只觉得自己写的那四句诗,是何其贴切:
白狐漾漾飞花岸,紫苑匆匆碧河湾。
相遇湖泽心乍动,衷情只有诉群山。
“紫修哥哥!”尚烟快步跑过去,气喘吁吁道,“那个玄筋,你们护住了吗?”
紫修怔了怔,道:“嗯。”
身前是皎洁明月流水面,身后是茉莉花香漫山野。视域如此广阔,诸多美景都来不及细细品赏,可这一刻,除了眼前这个纤长的美少年,再美的事物,也只能在尚烟的目光中匆匆路过。
“太好了!”尚烟拍拍胸口,有些小小得意,“想我也有如此机智的时刻。”
“机智什么,你差点死了。”紫修不屑道。
这些日子以来,和紫修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觉得很开心,甚至连紫修冷冰冰的吐槽,她都觉得甚是可爱。
她一生中开心过很多次,但这种胸腔中有小鹿乱撞的开心,似灌了满心蜜糖的开心,是生平第一次。所以,她多么希望能把这份心情也传递给紫修。
“那可要多谢紫修哥哥保护我啦。”她笑眼弯弯道。
紫修没搭话,只回头看向尚烟,见水光荡漾,在她灵动的眼眸里也映出两片小小的星河。她额上有薄薄的汗,但看上去一点也不累,反倒生机勃勃,就像碧阳水岸边肆虐生长的花草。而她一笑起来,又比所有的花草都令人怦然心动。
紫修漠然地将视线挪开,不再与她对视:“我要走了。”
“走?”尚烟脸上的表情定格了少顷,“去到何处?”
“事已办成,启程回乡。”
像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尚烟整个人都懵了半天。
“是要回神界了?”尚烟等了等,没得到他的回答,又思索了一下,“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家乡在神界何处呢。”
“离你家很远。”
尚烟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那紫修哥哥,以后回到神界,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紫修微微一愣,眼神复杂,似乎有些高兴,又很是失落,最终只回到了平静:“有缘自会相见。”
紫修似乎不太想交代太多,但尚烟总觉得他有难言之隐。直觉告诉她,若是现在不说点什么,可能会留下许多遗憾。可是,每次她多看紫修一会儿,那些闷在胸口的话便说不出来。
直至紫修转身走开。
看着少年在月光中略显单薄的背影,尚烟提起一口气,道:“紫修哥哥!”
紫修站住脚步,只半回过头来,鼻梁挺拔而秀美,目光却比月华还冷:“怎么?”
尚烟笑道:“紫修哥哥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紫修眼睛微微睁大,还以为自己听错。
若说前面那一句是冲动,还有机会打圆场,那再说一次便真没退路了。尚烟握着双拳,手心微微冒汗,心跳明明已经在喉咙处剧烈如打鼓,带得牙关都“嘚嘚”打颤。
“我不知道呀,只是瞎猜,所以才要问问你。”尚烟看上去甚是轻松,其实已经紧张到浑身发抖了,“紫修哥哥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紫修完全转身看向尚烟,见她傲娇地扬起下巴,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掀起了汹涌波涛。
他原应即刻否定,让她不要自作多情。可不知为何,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喜欢我的话,回到神界记得来找我。若是不喜欢……”尚烟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道,“不,不做这个假设了。你知道的,我爹叫叶光纪,家在九莲刺史府,紫修哥哥来找我吧。”
“来找你做什么?”
“那要问你自己呀。我个姑娘,又不能替你做决定。”
她答得很是聪明,句句道出了心意,却字字都找不着证据。紫修全都懂了,只觉得一股从未经历过的狂喜在体内升起,速度之快,令他全然无法控制,由内而外地蔓延开来,冲昏他的头脑,几乎要逼他做出不该做的事,说出不该说的话。
他闭上眼,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回想那些令他此生难忘的过去——
“老臣之子,如何能有世子重要!勿多言,把孩子送过去!”
“世子,你记得,你是东皇紫修,是魔祖罗睺的后裔,魔界七霸之一东皇苍霄的嫡长子。你身体里流着至尊至纯的魔族血液,咳咳……所以,除了你,无人敢称自己是魔界唯一的、真正的继承人。你非但要为父报仇,守住江山社稷,在将来还要一统魔界,成为一代霸主,才不会辜负……先王的遗……遗……”
“少主,这可是涉及我们的复业大计啊!”
终于,紫修冷静了许多,道:“烟烟,我知道你是谁。但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提出这种要求,太过草率。”
“所以才要你来决定嘛。”尚烟答得底气十足,“再说了,我相信紫修哥哥。”
“相信我?”
“嗯,我们那么小便认识了,虽然那时不熟,但也算是‘知根知底’吧?”
尚烟睫毛颤抖,眼睛大而水灵,左看右看,看遍了所有地方,就是不敢再看他。而她饱满的雪白小脸蛋,早便红得无限逼近熟透的苹果:“小时说的话,说不定不是开玩笑呢。”说到此处,终于,尚烟抬头瞪着他,羞赧又较真,“当然,也可能是开玩笑的……”
紫修略微诧异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若不是因为他身后,明月前,云海在徐徐流动,尚烟会以为时间暂停了。
紫修再次试图回想过去,试图说服自己。
自父王去世后,每次感到无力,每次意志有所动摇,他都是靠这些过去支撑下去的。想到那些死去的人,他都告诉自己,咬牙挺下去,他志在必得。因此,他能心无旁骛走到今日。
这一回却很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