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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煌感到有些不安。
那人当时离去时他没有追上去,或说不敢追上,他没这个资格。其实他恨不得将那人捧在怀里呵护怜惜,却对那人做了如此不可饶恕的事,如今他万分后悔,更让延煌后悔莫及的是──玄麟没有回到这座小屋。
昨日延煌回城后越想越自责,决定今日大清早再来小屋向玄麟道歉,谁知小屋没人,炉火早已熄灭多时,昨日见到玄麟前,纵使屋内没人都还有些许柴火在炉内延烧。环顾四周,物品几乎原封不动,甚至连驴子上的货物都没卸完!
玄麟难道回康嘉了?延煌起先这么推测。毕竟这个地方已经被他发现,玄麟又摆明了不想回玄家,跑回康嘉住馆是正常的举动。
只是让鸯儿联络康嘉城主,派人到处打探的结果,那天似乎没有疑似玄麟的人住馆,玄麟亦没有回到玄天阁。
反倒是派人搜城的事惊动了玄天阁的掌事,最快明日玄凤应该会亲身来康嘉。
玄麟没回康嘉、也没回小屋,究竟会去哪里?
一股不明的焦躁由然而生。
那日晚上酉时开始下起纷飞雪,虽非暴雪,亦不仅止轻飘雪一般,玄麟如果没有回屋,当时的身上的衣服完全不足已抵挡落雪啊!
当延煌发觉情况不对劲,以韶燕王身份请城主搜山时,已是第三日傍晚的事。
如果说玄麟因为迷失方向没回到小屋,这几天雪又断续下了二呎深,如此寒山冷夜……
这是延煌头一次嚐到彻夜未眠的滋味。以前纵使阴谋满天诡计危身、连日被燕奎迫袭不得温饱都不曾如此。
天连山脉如此广大,就连延煌都不敢肯定是在何地和玄麟分手,搜山人马只得由延煌推测的地点往外扩散搜查。
当延煌得到玄麟消息时,已是第四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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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麟根本崩溃中。
他本以为往反方向走去应该就会回到小屋,毕竟他是一直线跑出来的嘛……才怪!
玄麟一直走一直走,就算用他肾上腺素爆发百米速度每秒七公尺算好了,了不起也才跑不到半公里,就算加上稀哩哗啦乱滚下山每秒十五公尺五秒鐘,算一算也才六百公尺啊!步行速度每小时二公里,山地打点折扣每秒走半公尺好了,理论上二十分鐘就可以回到原点,为什么他这样一走,走了超过半个时辰还看不到他爱的小屋!?
玄麟拿起随身携带的日月晷,闇到几乎看不到格,因为能充当指引的月娘被挡在云外,只剩淡淡晕光微照,不过根据体感时间来判断,应该确实过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望向山脚,不妙,大不妙,唯一可以当作指引的康嘉城灯火根本没见着,要嘛天气太冷初更天大家说好一起熄火,要嘛就是走错方向偏离视野,偏偏后者的机率大到他想哭。
天气比傍晚还冷上许多,手脚早冻到失去知觉,每呼一口气便吐出许多白雾,越晚越是浓白,也就是说,湿气越来越重、温度越来越低,城内的老先知说最快今晚就会下雪,应该没那么衰郩吧……玄麟内心如此吶喊着,说时迟那时快,一片轻飘白的细碎块由天而降,落在玄麟眼前。
玄麟伸手接取那片物体,是雪,抬头仰望,万千白色雪片布满视野所及的闇天,看来是如先知所云,康嘉的初雪。
没时间踌躇,如果等会儿雪下大,他没自信能以这身衣着撑过晚上,玄麟迈起步伐,尽可能地先往高处走去,祈祷能透过高点看到仍有生火的山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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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他赫然感觉时间静止了,静止了很久,很久很久,好像有一世纪这么久,像无波深水,寂静永恆。
他回到了过去,回到过去水深火热的生活,漆弹打到了钢盔,但是衝力过大,导致脑袋晕眩,身体一时无法平衡往后倒,才会脑震盪昏迷送医。
纯白色的病房,护士小姐各个看起来都像天使对他微笑,他却不怎么开心,那笑容彷彿在说「欢迎回来这个没有出口的世界」,纵使他知道这只是看者有意,笑者无心。
他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异世界的一切却极为真实,反倒这个世界,有说不出的违和。
他想起了一部电影,很久以前看过的轰动电影,细节他想不起来了,不过他记得整个大概,那是关于在睡梦中作深层精神催眠的电影,当催眠或暗示过于深根,反而会让被催眠者觉得现实生活像幻静,梦境才是真正的现实。
此时此刻,从脑袋到四肢百骸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他回到家,一个小小的二房公寓,闇沉的家桌上、地上布满了卷宗、公文和法条笔记,那是打官司的资料。
他没有忘记明天要出庭,高等法院的三审判决庭,明天就要宣布图利案诉讼的结果。
这个案子上司见情况不对早提前办了退休,所以只要三字对联就可以含混脱身,反观他,他才公作三年、才三十一岁,根本什么都还不懂就被迫接好几亿的工程,偏偏又三年不能调离,他毎日暗无天日的工作十二小时以上,没有假日、没有加班费,有家也没得回。
黑道背景的厂商不是什么好货,叫民代从他老闆到他这承办人一齐黑白两边施压,好不容易竣工、结算、减价收受和罚款什么的都搞定了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下个月法院的传票就来了,原因是犯了图利。
当下脑袋都白了。
事后才发现就是那个工程厂商的搞鬼,自行告发他们这些人,验收不实放行偷工减料。
他们罚款减价,什么行政程序都做了,何来图利?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谁知道,法官不採信,认为他们监工不实,「隐蔽部分由监造单位负责,工程细部监工是监造厂商的责任,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工作,否则为何要花好几百万聘请监造?」他们这么回答,但法官仍不採信。
地方法院判决下来褫夺公权外,判刑十六年。
收到判决书当下,他放声哭了出来。他没有权决定这个结果,他不是主验、他不是设计监造,他只是一个无力的小小公务员承办人,承办人怎能扛下整个工程的责任?为何他和主验官判同样的刑责?
十六年,丢了工作之后的十六年,出来等着他的又是什么世界?他无法想像。
那晚他在顶楼思考了好久好久,他是被害的,无庸置疑,图利什么的他绝对没有,只是法官自始自终就是不肯採信他的证据,律师说,有些法官对公务员有很大的偏见,甚至认为公务员涉及图利就是事实成立,所以有罪,否则怎么会空穴来风?
他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继续上诉。
但最后,根据和律师讨论的结果,状况并不好,最乐观的状况是降职或解职,但是……依法官喜好,被判三到十六年是极有可能的事。
听到这结果时,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压力过大,所以请假约了学弟和协会的同好们打一场爽快的漆弹,没想到最后是在医院收场。
一想到这,身体脱力无感,独自一人煮了泡麵,洗澡,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他想不起来,内心涌出无止尽的愧疚感,但他有种觉得想不起来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隔日,一夜无眠,街道阴暗,天空下着针雨,他觉得异常寒冷。
上法院的路途举步艰辛,心脏碰跳不已,满脑子都是猜测判决结果。
最终判决下来,还是十六年,全案不可再上诉。
他没有哭,因为,他其实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看到法官的嘴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十、六、年。
律师安慰他,希望他放松心情面对。
他没回话,亦说不出口。
什么时候回到街上,他不知道,身体没有温度,五感都被抽空,去了二魂六魄,他茫茫然地走在街上,行人像定了格,入不了他的眼,全世界像只剩他一人。
空雷闷响,雨倾盆骤下,雨中,他撞了人,尚存的一魂一魄还能让他感到吃痛,只是不在身上,而是在心窝,隐隐地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