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母亲和祖母过来看你。”姜峥轻声说着。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姜峥慢慢收回视线,将平安符放在俞嫣身边。
他正要去试米汤的温度,圣人过来了。他又急忙起身去迎。圣人关切询问俞嫣今日情况,姜峥一一回答。
后来皇后和太后都派人过来询问过一回,怀荔更是亲自跑过来一趟。
每每,姜峥都耐心地给他们说着俞嫣的情况。送走他们之后,姜峥又会坐在床边温声跟俞嫣说是谁来过,有多关心她。
一整日下来,姜峥也不知道自己接待了多少关心俞嫣的人。重复的话对不同人说了多少。
礼数周全,平和冷静。
夜深了,姜峥帮俞嫣又擦过一遍身、换过衣裳,还换掉弄湿的床铺。他再次掌心覆在俞嫣额头。俞嫣已经一个半时辰没有发烧,这是好现象。姜峥略宽心,在俞嫣身边躺下小睡。
下半夜,姜峥惊醒一次。
他又梦见俞嫣费力从小舟翻下湖的情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长夜寂寂。姜峥凝望着俞嫣,缓缓长叹了一声。
本来这一晚,俞嫣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又突然病情加重,不仅不停地咳着,又高烧不退到胡言乱议,支支吾吾地喊着救命。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搬到了元乐阁,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忙起来。
就连长公主也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直接病倒了。
“母亲您别守在这里了,服一碗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您若病倒了,等酿酿醒来会自责的。”姜峥温声劝着,又将人请到了偏殿,执意让长公主休息。
送走长公主,姜峥回来嘱咐石绿上心照料,便往花园去了。
这几日,姜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俞嫣身边照料,却每日会去花园一趟,亲自摘一捧花回来。
姜峥不想因为俞嫣病着,就断掉送她小礼物的习惯。
他捧着一大束鲜花回来,立在门口,听见里面太医的对话。
“惊吓过度、重风寒,又肺有损,这……”
一阵沉默后,另一位太医惋声:“若今晚还不能彻底退烧,恐怕是熬不过了。”
姜峥捧着花束的手抖了一下。
他慢慢转过头,望向刚西落的日头,头一次惧怕天黑。
天黑了。
烛光温和,柔暗。
姜峥侧躺着,偎在俞嫣身边。他轻声开口,自语般——
“我三岁入宫,给皇后解闷之用。她有时陷在丧子的悲痛之中,我就会扮演她夭折的孩子。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有些记不清。倒还记得嬷嬷无意间说到那个孩子有多爱干净。”
扮演到最后,等姜峥被接回家也变成了一个爱干净的孩子。爱干净总是被当成夸赞的优点。没人觉得不好,年幼的他更没觉得不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病。
姜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俞嫣说起这些,这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
或许,他只是想多跟俞嫣说说话。
“三天了。”姜峥说了这三个字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三十九日。”
“才……三十九天。”姜峥忽然笑了一下,“我们才刚刚成亲,还算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要一起走至少三十九年。”
他轻声问:“不是吗?”
“你上次问我,若你死了……”姜峥顿了顿,很艰难才能说出“死”字。
这三日,他悉心照顾俞嫣,周到接待每一个来关心俞嫣的人。他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眼泪,无怒无悲,冷静得近乎冷血。
寂静的夜里,偎在俞嫣身边,姜峥才终于露出疲惫和狼狈。
“我说……”姜峥喉间微滚,“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姜峥苦涩皱眉,道:“我做不到。酿酿,我做不到。”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很好地生活?艰难硬撑三日,几乎已是极限。
姜峥合着眼,又往前靠了靠,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用力地去嗅。
他闻不到俞嫣身上以前那种杂着奶香的橘子甜,只有药的苦味儿。
烛火在暗夜里烧了半截。
“你说我是骗子,说我戴面具,骂我虚伪。这些都是对的。”姜峥低语,“我对别人和善,不是心善,而是会显得我像个君子。我所言所行,都会先去预想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成为一个没有缺点的完美人。”
“久而久之,有时我也分不清真假。”
“这一生最大的惊喜,就是和你结成眷侣。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勇敢坦率重情重义,善良又真实。一颦一笑都是炙热真挚。”
姜峥絮絮说了很多话一直是合着眼。
他慢慢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