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知的檀云秋,是冷漠寡言的。
可近几日,却发现他对着孟姑娘会笑,虽然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但就是跟旁人不同。尤其是刘成曾不经意夸了孟华玉一句,当时正是檀云秋腿疼犯了,孟华玉在旁边,急得要叫太医,他便说一句“孟姑娘心疼皇上”,谁知这么普通一句话,竟叫檀云秋渗着汗珠的面上露了抹淡笑......
刘成想到这里,去觑檀云秋的脸色。檀云秋穿绛色圆领袍,端坐紫檀雕龙案后,面前垒着整齐的奏折,他手中拿着一本,目光放在上面,仿佛浑然不觉刘成的话,然他的视线却有些放空,长而密的睫毛微眨几下,冷沉的面上忽然露了丝浅笑。
刘成心里震惊得哎呦呦直叫,面上却笑嘻嘻地又把孟姑娘看见这屋子后指不定欣喜的怎么样说了几遍。
檀云秋一直在看奏折,仿佛对孟华玉看到后怎么想并不感兴趣。可他也没叫刘成闭嘴,往常若是有人敢在他处理政务时烦他,他早就发火了。
......
只不过睡了一觉的功夫,睁眼便被告知要换地方了。
华玉茫然地跟着去了龙驭殿。
她本以为就是一张小床,亦或者像之前那样睡在龙床上,但她没想到檀云秋会让人单独收拾出一间小屋让她住着。
她曾经见过这间屋子,檀瑾宁有时会去里面小坐一会儿,里面只有一张矮塌,今日再见,大变样子。俨然一间精致华贵的女子卧房。
华玉瞪圆了眼睛:“皇上要我住在这里吗?”
檀云秋侧头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看了自己一眼,视线又控制不住地去看隔间,心下便认定她是喜欢的,脸上的表情就和缓很多:“是。往后你就睡这儿。”
华玉眨眨眼睛:“可是......这不合规矩,我就是一个小宫女,哪里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更何况还是在龙驭殿。”
不合规矩?她现在知道规矩了?那当初引、诱他时还那么欢气,怎么眨眼间就句句是规矩?
檀云秋哼笑了声:“推我进去。”
他这一句话,又把华玉的思绪引到了他的腿上,自从胡先生进宫也有两三月,那时她在龙驭殿住着,他日日泡药浴,华玉还询问了胡先生按、摩的手法,睡前给他按上小会儿,如今大半个月又过去了,他的腿好些了吗?有感觉了吗?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檀云秋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已经好很多了。”多余的他就不再说。
天慢慢黑下去,华玉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想着近身伺候他,更衣洗漱等等等,可檀云秋并没有吩咐她,到了药浴的时间便让茂竹推进去,歇息前胡先生又来为檀云秋针灸。
华玉在旁胆战心惊瞧着。比她整个手都要长的针,不仅扎在他的腿上,连手背也扎了几根。
檀云秋道:“你下去吧。”
华玉应了声,转身想要走。可是她发现她没地方可去,她歇息的地方就在寝房的西面,没有门,用一架屏风挡着。寝房里除了檀云秋,还有前来针灸的胡先生赵太医,茂竹青松刘成也在屋内,要她在众目睽睽下,回到隔间她可做不到,索性硬着头皮往殿外走,直到迈出门槛,仰头瞧见黑夜中几颗闪烁的星,这才长长呼出口气。
她望了眼守在四周的宫人,提步向外走去。天暖起来,皇宫各处绿意盎然、百花齐放,她许久没在宫里散步了,如今全当消化食,她晚膳吃得挺好的。一小碗山药粥,几块煎豆腐和炙鱼片,她吃得一向不算多,因为陪着檀云秋用膳,又吃了几口才作罢,已经撑得肚子圆滚滚。
她前脚刚要迈出龙驭殿的大门,刘成后脚追出来。
“姑娘且慢。”
华玉停住脚步:“刘公公有什么事?”
刘成小跑到她面前,笑道:“皇上知晓姑娘不好回隔间,特意吩咐奴婢陪着姑娘到处走走呢。奴婢可从没见过皇上对谁这么上心过,今日姑娘也瞧见了,隔间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顶顶好的,就床上那褥子,是宫里绣娘精心缝制的,绸缎是上好的湖绸,里面的棉絮是从西域运来的,最是柔软了,就这,皇上还嫌不够软,又让人在底下铺了几床呢!”
华玉讶然。
刘成见她呆愣着,心下有了计量:“奴婢跟姑娘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要姑娘知道,咱们皇上待姑娘是比别人不同的。皇上的性子想必姑娘也是了解的,太冷了些,有话也藏在心里,可奴婢眼睛瞅着,他在姑娘面前脸再冷,心都是热的......”
刘成一面说着,一面引着华玉去了御膳房。
这个点了,御膳房的人并没有歇着,宫里头除了皇上每晚吩咐的暖汤,还有太后王皇后那边要的小食,都得仔细准备着。
暖汤其实就是乌鸡汤,里面加了红枣枸杞桂圆,等将睡时煮上碗热热的鸡汤让华玉饮下,能暖宫的。有时暖汤也会换成药草熬成的汤,不如鸡汤好喝,华玉会磨蹭一会儿,再喝干净。
这时候,灶膛里添着火,御膳房有人来来回回忙碌着。
华玉不明所以,迈进门槛时,刘成伸手虚虚扶在她身边,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她很有自知之明,现在只是司寝宫女,刘成却是御前的管事公公,宫里大半的人见了他都是要巴结的,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
刘成笑嘻嘻道:“姑娘慢些,小心绊着脚。”
华玉侧头朝他笑笑:“谢公公提醒。”
刘成哎呦一声:“姑娘可千万别谢奴婢,您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这点小事,怎值得姑娘言谢?”话落,他越发小心搀扶着她。
御膳房的人一见刘成来了,皆见礼问好。
刘成道:“不必管我,都忙自己的事去吧。”
到了灶火前,华玉才看清火膛边蹲着的女人。她穿着粗布衣裳,旁边放着几捆柴,火膛内火焰跳跃,不时冒出几缕浓黑的烟雾,将女人的面容吞噬得乌黑一片,她在看到华玉时面色一白,慌张地低下头去,连柴火都忘记往里添。
刘成笑道:“这不是邓管事吗?怎么今个来干这添柴的活了,这活可不好干啊,邓管事从前多风光,几日不见,衣裳旧了,这脸也被火熏得发黑,别是这里有人欺负邓管事吧?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这时有人道:“刘总管,她已经不是管事了!现在专管着烧柴添火呢!”
“哦?犯了什么事啊。”
那人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下犯上。仗着自己曾经是管事,便有些无法无天了,自作主张给贵人使绊子,这不被发现了,打了二十杖,命都丢了半条,也是她命大,活了下来,就留她在这儿烧火呢。”
当时的事,其实御膳房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有些人也在里面沾了事,但谁让邓荷是管事宫女,既然触怒了贵人,首当其冲就是她。其他人侥幸逃过一难,心里越发畏惧孟姑娘,背后里一句话也不敢乱说。便是想要借着送膳食一事巴结的,也没了门路。
只因孟姑娘跟皇上一道用膳。
邓荷说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许久,她实在是忍不住。她很久没有干过粗活累活了,自从当了管事宫女,底下一堆人孝敬她,哪成想有一日成了最低等的烧火的,她又不甘又难耐。
“......孟姑娘行行好,替我求求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