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后,宋明珠没再去看向怀远,一来怕他太伤心打搅了他,二来是自打知道他的身世后,心中五味杂陈。她偶尔闭上眼睛,就会出现那张与向怀远三分相似的脸。
也许女人天生同情心泛滥,她第一次觉得向怀远很可怜。
几天后,向怀远打来电话。
“你能不能休几天假?”他在电话里试探问,声音有些低低的忧伤。
宋明珠问:“有事?”
向怀远道:“我准备把爷爷骨灰带回乡下安葬,你能不能陪我?”
宋明珠想了想,嗯了一声:“可以的。”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乡村,不过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公路通到了村子里。向怀远家是一栋看起来比较新的两层小楼,在整个村子里算得上很醒目,这大概是他赚钱后给爷爷盖的新房子。
向老爷子生前就已经给自己选好了墓地,提前刻好了墓碑,回到乡下当天,向怀远便拿起锄头,将爷爷的骨灰埋葬在墓地里。他全程看起来都很平静,看不出太多悲伤,想来是已经接受现实。
宋明珠也就没太担心。
晚上,她睡在客房里,因为是陌生的环境,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也许是乡村的夜晚太宁静,以至于歪头的蛙鸣虫叫都听得很清楚,迷迷糊糊间她忽然听到一点类似啜泣的声音,立刻清醒过来,想了想,披着衣服出门,朝着那声音寻去。
她在院子里看到了向怀远。
他坐在石凳上埋着头,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但是那声音还是从鼻子里泄出来。
宋明珠走过去,自上而下将他抱住:“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向怀远抬起头,擦了擦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我没事,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只是想着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做得不够好,明知道他年纪大了,却只顾着工作,很少回来陪他,如今想要孝顺他,却再没机会了,子欲养亲不待。”
宋明珠在他对面坐下:“你爷爷跟我说,你很孝顺的。别家的孩子在外面打工,有时候两三年才回家一次,但你一年至少回家三四次看他。”
向怀远勉强地笑了一声:“他是这样对你说的么?”
宋明珠点头。
向怀远忽然正色看着她,语气却又有点犹疑:“爷爷他最后对你说了些什么?”
宋明珠愣了下:“也——也没说什么。”
向怀远道:“他是不是跟你说起了我妈?”
宋明珠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是。”顿了顿,又道,“你想见她吗?”
向怀远摇摇头:“小时候想过。她刚刚离开那阵,周围的人都说她不要我了,我根本不信。因为她很疼我,觉得那样疼我的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我?但是慢慢长大,她再没回来,我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开始想象她是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喜欢的时候就任性地贴过来,厌倦了就彻底抛弃。后来遇到你,我觉得你跟她一样,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对你动心,后来我知道你跟她不一样。”
宋明珠喉咙有些发紧:“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母亲可能不是你想的这样?或者另有苦衷?”
向怀远轻笑了一声:“我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她根本就不在人世了。因为我很难想象一个女人会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但每次有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又想她还是抛夫弃子算了,至少说明她还好好活着。虽然恨她,但只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宋明珠道:“有你这句话,她应该也很高兴吧。”
向怀远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你留着这里陪我几天好不好?”
宋明珠点头:“我陪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都陪着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这一句,也许是因为今晚的向怀远太过让人产生怜悯之心,所以她生出了这种圣母般的豪情壮志。
向怀远眼里露出一丝欣然,凑过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谢谢。”
陈翠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宋明珠还没有起床,便听到外头争吵的声音。
陈翠道:“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守孝期间就把人带回来?”
向怀远道:“爷爷泉下有灵,看到我带她回来只会高兴。”
陈翠哭道:“阿远,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爷爷不在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怎么能不要我?我不想一个人。”
宋明珠站在楼梯口,看到客厅里的两人,一个坐着埋头痛哭,一个在她旁边安慰:“我没有不要你,你只要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永远是我的亲人。”
虽然这种时候,并不合适太过计较,但是宋明珠想起之前向怀远说的跟陈翠决裂的话,可现在他又在对她说永远是亲人。
他们的关系大概早已经深入骨髓,并不会真的因为她而改变。
她昨晚还因为同情而说过永远陪他的话,但是今天看到陈翠的出现,不得不再次打了退堂鼓。
她对陈翠这个女人,可以说是生理性厌恶,她几乎可以预料,如果她和向怀远在一起,陈翠必然永远会隔在他们中间。
她慢慢走下楼梯。
陈翠听闻动静,抬起头看过来,眼神里都是怨毒的光芒。
宋明珠道:“我公司临时有点事情,今天得回去了。”
向怀远看着她,眼里闪着失落的光芒:“不是答应住几天的吗?”
宋明珠道:“刚刚接到的电话,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回了江城再联系。”
向怀远起身:“我送你到车站。”
宋明珠点头。
两人到了车站道别,向怀远忽然问:“你昨晚说的以后会陪着我的话,是随口说说,还是真的?”
宋明珠看了看他,否定的答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笑了笑道:“等你过了爷爷的守孝期,我们再说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