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不动的雾气闻声退去,徐生抬起一只手,遥遥的冲着她招了招手:“姗姗——”
她喜不自禁,除了徐生,她心里眼里再想不到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在这个半明半暗的世界里,她汲着没过膝盖的深水,摇摇晃晃的朝着河堤跑去。
厚重的河水推挤着她的身体,沙沙的水声听起来急促而又辽远,她以手用力的拨开阻挡于她和徐生之间的河水,连森冷刺骨的感觉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一身儒衣的徐生就站在那里,朝着她伸出略显消瘦而苍白的手,她欢喜的扑上前去,用力抓住了徐生的手。
“徐生!”她笑道,“你终于来了!趁着爹爹不曾发现我们,我们快些走吧!”
“去哪里?”徐生神情哀伤的看着她道,“我们还能去哪里?”
“天涯海角,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她决绝的握紧了徐生的手哀求道,“还是说,你惧怕我爹爹,就打算顺从他的意思,与我一刀两断不成?”
“当然不是……”徐生神情一凛,忙反手抓紧了她的手表白道,“姗姗,此生我的新妇就只会是你,纵使我们阴阳相隔,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她喜得心都颤抖了,她一把拉着徐生的手,抬脚就准备朝远方跑,“我们现在就走,永远在一起!”
她心念一动,脚下的河堤马上就变成了一座石拱桥,她拉着徐生气喘吁吁的奔跑在桥上,他们身后是一大片摇曳不停的火光,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里啊——”
“姗姗——姗姗——我的乖女儿——你快回来啊——”
“别追了,那般无礼义廉耻,败坏门风的孽障,还找回来干什么?由着她私奔,我只当她已经死了!”
“大人——大人——姗姗她从小娇养惯了,她连糙粮都不曾见识过,在外头可怎么受得了啊!大人,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求你将她找回来吧——”
“徐生——枉你还是个读书人,引诱小娘子私奔这般没脸没皮的你也做得出来!你读的圣贤书可都是喂了狗了!我呸——”
“小娘子——小娘子——你在哪里啊——”
各色的叫喊声她皆都充耳不闻,她只是抓紧了徐生的手,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一样。
“姗姗——”一路踉跄疾奔的徐生忽然气喘吁吁的拉住她叫道,“等等——”
“怎么了?”她依言停下脚步,很是惊慌的探视后方道,“你跑不动了吗?”
“我的东西掉了。”徐生的脸惨白的如同冬日的白雪一般,他神色痛苦的偏过头去看他们来时的地方,口中虚弱道,“我们的定情信物掉了——”
“定情信物?”她茫然的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的手绢。”徐生深吸一口气,复又回头对着她微笑道,“你忘了?我那时捡到的手绢?”
这样的微笑,她许久不曾看到了,自从他们的婚事遇到阻挠后。
她呆呆的看着微笑的徐生,不觉神驰意动起来。
“你去帮我捡回来吧!”徐生痴痴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是在哀求她一般,“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她还是答应着去了。
她的手绢就挂在路边的树梢上,随风飘摇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到河里去了。她攀着树枝,吃力的将手绢握在了手里。
不等她感到高兴,一阵响亮的重物落水声忽然就从桥上传了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掠过她的心田,让她的心不由的抽搐一下。
她下意识回身朝桥上跑去,哪怕她的家人已经追到了边上,她也不曾躲藏一下,就那么心慌意乱的朝着她的徐生跑去。
然而徐生不在桥上,桥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徐生?”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徐生去了哪里。
他说了要在那里等她,他说他要跟她在一起,可是他现在哪里?
搜寻许久的仆从已经追赶上来了,他们在桥上四处查看,并高声喊道:“找到小娘子了!”
“我的儿哟!你要是走了,你让娘怎么办?”她的母亲搂着她哭号道,“亏得那徐生还有几分良心,他要是真带了你私奔,我可怎么办啊!”
“徐生……”她僵立在那里,心里只是迷茫,徐生在哪里?
“什么徐生?你还想着他干什么?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文不成武不就,八字还克双亲!”她的父亲鄙夷的吩咐道,“就这样的货色,还想娶我的女儿!你们都给我搜仔细了!抓住他,我要扒了他的皮!”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仆从将头从桥栏杆外缩了回来,并抖着声音道:“徐生……徐生找到了!”
“在哪里?”她一听说找到了徐生,就急忙挣脱她母亲的怀抱冲过去道,“在哪里?他在哪里?”
“他他他他——”仆从神情惊恐的将手里的灯笼往河面上一探,同时尖着嗓子叫道,“他淹死在河里了!”
他淹死在河里了——他淹死在河里了——他淹死在河里了——
仆从那尖利而惊恐的声音如同山谷的回声一般在她耳边不断回响起来,她神魂俱裂的瞪大了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河面看。
总是微笑的徐生,才华横溢的徐生,善良至孝的徐生,就那么面皮惨白,口唇青紫的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河水簇拥着他微微肿胀的身躯,就那么上下起伏不定的飘荡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只觉脑袋如千针扎过一般,疼得她直透不过气来,她抱头尖叫着,死死的盯着徐生那浑浊发青的眼睛不放,“你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说要在这里等我的!骗子——骗子——骗子——”
你说此生心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你说纵使阴阳相隔——
啊……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吗?
“懦夫!”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后,她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她的头也不再疼了。她松开自己的手,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就那么冷酷的去看徐生。
徐生的尸身不见了,石拱桥不见了,追赶他们的仆从和她的父母也不见了,赤红如血的花海取代了冰冷的河流,她站在那里,身边时被摧残凋零的断枝,而在她的正前方,一对男女正相拥着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