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窥窳,也被浮花前后不一的模样惊呆了,目瞪口呆了半响之后,他仍是摇了摇头拒绝道:“这可怎么好?我也改主意了,如今我已不想要你了!”
浮花见窥窳死活不肯靠近,那株近在迟尺的瑶草就在那里摇摇欲坠的晃动着。此时的她就如同山巅之峰的神女,半日不到就被打落道地狱,以往她所见的男妖,无不是极尽谄媚的拜伏在她脚下,有的只需跪舔她的鞋,就已满足的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她,如今,就是她抛掉骄傲羞耻和脸面主动委身,窥窳竟都不屑要了。
如此天差地别的境地,真叫浮花几欲发疯。
“奴奴知道错了——”浮花假哭道,“奴奴再不拿乔了,只要你还肯要奴奴,奴奴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别走——”
窥窳见浮花去意奉承,卑微到了极点,如此求着他要她,他的男子尊严瞬间就得到了满足,于是他哈哈大笑两声,果然上前来了。
浮花见窥窳的想法似有回转,当下就是一喜,谁知那暗喜涌上心头,窥窳才挥手将树枝斩断,那摇摇欲坠的瑶草登时就落了下去。
浮花瞳孔一缩,不自觉就惨叫出声来。
窥窳嫌弃她吵闹,当下手一动,却是猛地撕开浮花身上的纱衣,就那么用碎布将她的嘴巴一堵,然后径直带着未曾松绑的她跑了。
“啧啧啧——”全程看完了好戏的高师傅纹丝不动的蹲在原地,他知道黑三郎心中恼火,诚心要将浮花放在外头晾晒两日,等被夜里的野兽吓唬够了,再丢进酒缸里泡药酒。如今浮花被她的裙下之臣救了去,那明日黑三郎瞧着这空荡荡的树枝,岂不是要气坏了?
高师傅被黑三郎教训多了,不免心怀不忿,一时见有法子能气到黑三郎,就毫不犹豫的做了壁上花。
“真气坏了才好呢!”自觉有些盼头的高师傅看着不远处那些目露凶光的野兽也顺眼了不少,他奋力将一大块肉骨头丢了出去,然后暗搓搓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第二日一早,没精打采的青衣才出房门,就看见一身寒露的高师傅兴高采烈的抱着坛烈酒蹲在楼道上。
青衣一时奇怪,待到顺他的目光一眼望去,就看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端坐在靠门的座位上,一脸圆圆的小脸黑的几乎能与他身上的衣服相媲美了。
“这是怎么了?”青衣见黑三郎仿佛在发怒,下意识就要顺毛捋,“可是饿了?”
黑三郎闷不吭声的转头看了青衣一眼,半响才咬牙切齿道:“是我没想周全,竟让那蜈蚣精跑了!”
☆、109| 4.2
紫藤花1
青衣并不关心那浮花到底是死是活,在她看来,那浮花生性浮夸,最爱虚荣,成日里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且滥用媚情移心的草药,想来日后,必有跌跤的时候。再者,一想到可能会有一条油条乌黑油亮的大蜈蚣泡在酒窖的酒桶里,她便有些膈应。
“跑便跑了吧,那样的人物,想着也糟心,不若先丢一边,假若下次碰上了,再收拾也不迟啊。”说话间,青衣又随手将鬓角的青丝向后一拢,却是露出个极淡的微笑来,“现已是仲春,正是食花馔的好时节,你要是等得住,我与你做些新鲜东西尝尝可好?”
黑三郎见青衣神情淡然,并无一丝一毫的尴尬模样,她倒是忘得快,不晓得是那瑶草之功,还是她真忘了。
光是想起昨日的情形来,黑三郎就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些发痒,于是他板着张脸默默在青衣那润泽香软的朱唇上流连片刻,终是默不吭声的点了点头。
因了客栈方位按月轮转,是以平时客栈外并没有多少鲜花芳草可赏。饶是如此,偶然间仍可撞见那么一两种坚韧顽强的草植,如火如荼的在客栈周边盛开着,叫青衣等人看了,权当聊以慰藉。
时至今日,青衣守着马厩边上那一株藤蔓已经大半月之久了。
自月初起,那株青黄不接的藤蔓上便接连不断的冒出了一簇簇芽苞,不等叫人留意,那些顶着半透明的芽苞就那么一天天的膨胀起来了。待到青衣觉察时,那株枯藤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遍,一嘟噜一嘟噜的花苞串儿错落有致的挂在那里,看起来沉甸甸的几乎要将那枝杈悉数压弯,却是一夜之间就从垂垂欲老的迟暮之态转作了生机盎然亟待盛放的鲜活模样了。
如今不过是一两日未曾探视,那些鼓鼓涨涨的花苞竟都已经争先恐后地绽开了。远远瞧去,只见那密被柔毛的柔韧茎蔓蜿延屈曲,如龙蛇般蜿蜒伸展;又见无数吐艳的花穗悬垂于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美景已是不可胜收,不想其花虽繁却又不吝香气,一时间马厩边,无数蜜蜂上下翻飞不断,很是辛勤的在那里嗡嗡采蜜。
彼时一夜痊愈的费书生正揣了本诗集倚在窗边赏花。
此前他因恐惧而几近失心,恰巧身染风寒,内外皆是重病,一时缠绵病榻而不得醒转。亏得蛛娘衣不解带的细心照料,兼又用了奇草灵药,如今身上的病压过了心头的惶恐,一时痊愈后,竟变得神思清明起来了。
现下他被那繁花锦簇的景色所触动,不由雅兴大发。
“小生曾阅览花经,其中最喜欢这句: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开花。”他伸手遥遥一指那如花似锦的藤蔓笑道,“以往只道紫藤再茂密,到底也只是草木而已,如何能当得蛟龙的威势?如今瞧着这个,却是心服口服了。”
“恰如串串玲珑珠悬于碧波之下,霁色紫光相辉映……”蛛娘抬袖掩嘴,瞧着费书生那映着紫藤花景的侧脸,却是痴了。
费书生见蛛娘面有沉醉之意,只当蛛娘领略了那紫藤花架的意境,当下只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想蛛娘忽然又脸色一变,却是有些疑惑的模样。
费书生心生奇怪,下意识便回头去看窗外。这一看却是叫他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那紫涛下,一身轻纱罗裙的青衣正带了活泼的秀秀,一人提了个碧青的小竹篮子站在那里辣手摧花。
她们手下不停的用剪刀将一串串半开的藤花小心剪下来放入竹篮内,不过是眨眼功夫,一片花海已然是叫青衣剪的秃了一块,光剩下那灰褐色的藤蔓,看的费书生跌足哀叹,痛心疾首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惋惜之情。
为避免那株紫藤花悉数被毁于青衣手下,费书生顾不上保持君子仪态,就那么一路疾奔,待到冲到青衣跟前之时,他累的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饶是如此,他仍是伸手挡在那幸存的半树紫藤花下阻拦道:“青衣——此等美景,你如何忍心暴殄天物——”
正与秀秀整理剪下的花穗的青衣闻言略挑了挑眉,半响轻笑道:“书呆子你莫要迂腐,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凡间,食花本就是传统,四季之花,且赏且食,且不说菊花露、玫瑰饼、桂花糕,便是玉兰、芙蓉、牡丹,赏时清雅端庄,一入厨房,便成了鲜香宜人,十分可口的美食。如今未及暮春,正是紫藤花的时节。紫藤饼、紫萝饼、紫藤糕、紫藤粥、炸紫藤鱼、凉拌葛花、炒葛花菜皆是风味独特,现下不吃,待花信一过,再要尝,却是不容易了。”
费书生瞧着那剪得空荡荡的一片花藤,扼腕痛惜一番之后,仍是苦心劝道:“不过是做些个花饼,你少撷些,略尝个味儿也就罢了,好歹留些花穗,何必一树都要摧残尽了呢?”
青衣见费书生果然心疼的狠了,只差没扑上去抱了那花藤哭了,于是她掩嘴轻笑道:“食花本就是风雅之事,我还说多做些,也让你风雅一把,不曾想你竟是不好此道么?”
“不需多做——”费书生忙不迭推拒道,“只消做你们的份儿就好——”
“唔——”青衣见费书生果然惜花,且她们本来就已经采够了,于是她点了点应道,“既如此,那先弄这么多吧!”
秀秀听闻不用剪花了,顿时就欢快的拍了拍手,她率先提了一篮子紫藤花朝厨房后门跑去,一路跑一路唱道:“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二月兰、枸杞头,榆钱槐花轮着兜……”
秀秀唱的颠七倒八的,不像民谣,倒像自己胡编的一般,青衣听着也觉得有些趣味,一时乐毕,就又偏头对着那道从花藤深处走出来的黑色人影儿道:“三郎,我们现可回去了。”
费书生闻言先是一愣,待转头,果然看见袖着手的黑三郎笑眯眯的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书呆子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么?”青衣见费书生还杵在那里不肯挪步,不由就提醒道,“你若要赏花,好歹离远些,方才我们瞧见马厩后头的屋檐下竟驻了个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