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些紫藤萝,根茎泛灰,花苞色泽暗淡,想来是本体灵气未足,以至于后力不足,要等它开花,只怕还要等两日。”黑三郎一面与青衣说着话,一面偏头朝那群大惊小怪的妖怪们放出一道冷酷的眼神。
众妖只见黑三郎又露出那叫妖两腿发软的皮笑肉不笑的可怕表情来,他轻勾嘴角,露出几颗白森森的尖利牙齿。
“料想客栈逸出的灵气已足够它们开花了,但若两日后它们还不开花——”黑三郎似笑非笑的接着道,“那我便去猎几只小妖怪来给它们做花肥好了。”
黑三郎那骇人听闻的言论一出口,原本还觉得他肉麻的妖怪们登时齐齐打了个哆嗦,几乎没当场显出原形来。只是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黑三郎一眼,就被如此恐吓,且照着黑三郎那言出必行的狠劲儿,只怕他这话还不是随口说说的。倘若这从古里古怪的紫藤萝当真没能在两日内开花,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家伙要被埋到地里做花肥了。
光是想想,众妖都要吓尿了。
倘若那好说教的书呆子在这里,只怕定是要捶胸顿足的呐喊道:呜呼哀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为避免黑三郎当真出手,他们忙不迭拿宽大的袖袍把头一盖,却是闹哄哄乱糟糟的四散逃窜开了。
群妖都被吓得几乎要抱头鼠窜,青衣一介凡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怕的点却是与妖怪们不同。
花食本事风雅的美事,但要是那些花是从尸体上长出来的,怎么想都觉得遍体生凉了!别说是吃下肚去,便是碰都要心里直打哆嗦吧?
一思及此,原先萦绕在青衣心头的那点子旖旎遐思霎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僵硬的扯动一下嘴角,半响才干巴巴的挤出话来:“紫藤花又不是只有这里有,早上我们去过的那架子紫藤花还未摘完呢!再说花开日落皆是定律,自有其的规律,强求又有何意?你要是想吃,我这便再去采些花来,好歹别用血气污了这难得的春*色啊!”
见青衣不愿以外力将这些花苞催开,黑三郎并未坚持,但他又似乎有哪里觉得不满意一般,若有所思的看了青衣两眼之后,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半响才嗯了一声。
说服了黑三郎,青衣先是松了一口气,待低头看见雷腾那意识全无的龙头,她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紫藤萝虽无害,但瞧着雷腾这幅难辨生死的模样,要说他无事,青衣是决计不会信的。
瞧了半天后,自觉瞧不出什么名头的青衣试探的伸手摸了摸雷腾的脑袋。那些尖锐的骨刺在日光上透出森冷的青光来,青衣以指尖轻触之时,只觉出手微凉,仿若上好的瓷器一般光滑坚硬。
深陷梦乡的雷腾无意识的摆了一下尾巴。
他本就生的身躯庞大,只是略动一下,就能掀起一阵风儿来,更何况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紫藤萝根基未稳,尚不及蛛娘拿去结网织布的蛛丝来的坚韧。
如今还未来得及开花,便叫雷腾生生扯断了根茎。就在青衣因指尖感觉的震动感而惊呼的时候,那些无根的藤蔓就如同赤火中烤炙的花瓣一般,刹那间就脱水干枯,并迅速断裂散落下来了。
始料未及的青衣呀的惊叫一声,慌忙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三——三郎——”她抖着手指着复又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的雷腾颤声道,“他动了!”
黑三郎早就瞧着雷腾不顺眼,此时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但青衣一直不停的扯他的袖子,并时不时的用眼神示意他去瞧瞧雷腾现状如何,他虽不乐意,到底还是上前了。
他板着一张小脸,先是认真的将他从头到尾的扫视一眼,接着又俯头粗鲁的将他那紧闭的眼睑掀开瞧了瞧。
雷腾的龙目如同两汪极深的潭水,虽然毫无意识,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碧绿清新。
虽然讨厌这条小龙,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龙在龙种里头,还算是长的不错的,尤其是这一双眼睛,在他看来也算是悦目的了。
默默的与那两只拳头大的碧眼对视半响之后,他偷偷儿的偏头瞄了一眼身侧的青衣,见青衣握着自己手犹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盯着雷腾的尾巴看个不停,并没有回头来看雷腾的脑袋,他便心下一松,当下手指一松,却是任由雷腾闭眼头抵大地的趴在那里了。
“咳——”心虚的轻咳一声,黑三郎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雷腾的脑袋顶,然后一脸严肃的说道,“他无事,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等他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只是睡着了?”青衣有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她着实有些不懂妖怪们的习惯了,哑口无言的将雷腾打量几个来回之后,她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郁闷的嘟囔道,“这样的睡法也着实太吓人了些,连藤蔓缠身也未曾发觉,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见他醒,亏得此时周围并无心怀恶意的妖怪,不然他的小命儿都要在睡梦中丢了。”
“……龙族皮糙肉厚的,鲜有能与之匹敌的妖怪,便是真有妖怪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他的筋骨。再说——”黑三郎又偏头朝着雷腾身躯上那片茂密的紫藤萝扬了一下下巴,直言道,“它虽无用,到底也是妖,如今只是未成气候,小龙只要略动一下,它便功亏一篑,倘若真有妖怪捣乱,它便是为了自保,也会护着这个家伙的。”
“原来如此。”听黑三郎解释过后,青衣顿时恍然大悟,此时再转头去看雷腾的尾巴,就看见几根纤细的青黄色藤蔓不知何时又搭了上去,微风吹拂之时,它们便颤巍巍的动了动嫩芽尖儿,看起来好生可怜。
“莫要管这家家伙啦!”黑三郎不满青衣在那里一直盯着雷腾看个不停,到底是情敌,青衣多看对方几眼,他的心底便止不住的冒酸水儿,鼓着脸颊拉了青衣的手,誓死扞卫新妇的黑三郎硬是拉着青衣往厨房后门去了,“一条还没成年的蛟龙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快去做哺食,那家伙就任由他睡个够好了!”
青衣架不住黑三郎一个劲儿的催促,只得听话的将确认无事的雷腾抛在身后去了。
及至半夜,素兮将蹲在雷腾边瞎看的秀秀赶回房间之后,准时关了大门打烊了。
这夜客栈里并无妖怪觅食的声响,是个难得宁静的夜晚。
熟睡中的青衣朦朦胧胧的翻转过身,风吹树林一般的簌簌声响似有若无的在外面来回飘摇,伴随着一阵独特的香气的靠近,枝叶摇摆的声响突然消失了,在近乎凝固的寂静中,她隐约听见一个女子的俯身低头,在她的耳边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叹息。
沉浸于睡梦中的青衣身子徒然地一抽,却是急喘着惊醒过来,她忙的坐起身来,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艰涩的咽下一口唾沫。
这般叫人吓到丢魂的夜晚着实不常见,上一次还是数月前的事情了。
急促的呼吸和着辽远的草木声在房间里反复回响,心有余悸的青衣下意识点亮了床头的莲花灯,当跳跃的火光照亮整个房间之后,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房里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慢慢放松下来的她蜷缩在床头,后知后觉的嗅见一阵浓烈的花香。
那是一种浓烈到近乎醉人的紫藤花的香味,青衣被那花香一冲,顿时就有些头晕起来。
暗觉有异的青衣忙抬袖掩住了口鼻,她并不知现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十分忧心这样的情况只独独发生在她的房间里,为确保自己并没有在无意中中了招,她想了想,还是端了莲花灯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房间。
当青衣走出房间的刹那,一盏花灯忽然无火自明起来。青衣先是一悸,待瞧清那盏花灯素雅的灯面之后,又松了一口气。
绘了白衣美人旋舞图的花灯,除却素兮,再无其他。
除却素兮那盏美人灯,大堂里其他的花灯点亮了。
灯火摇曳中,素兮那赤红的身影缓缓出现半空中,她伸手用一种极为好看的姿势提着美人灯慢慢走到青衣前面,然后在青衣讶异的目光中,她纤腰一拧,却是旋身在前面照起路来。
青衣略呆了一下,随后便跟了上去。
总是有夜游的客人的大堂如今空无一人,寂静的黑夜中,只有青衣的裙摆在那里发出窸窣的细碎声响。
紧闭的大门不知被谁打开了,透过掀起的门帘以及半敞的大门,她瞧见一轮满月高高的悬于枝头,清冷微凉的银色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照路的素兮临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青衣脚下一顿,片刻后又再度抬起。
那浓郁的紫藤花的香气越发的浓稠起来,失却紧张和害怕的青衣神色恍惚的踏出大门。
如有实质的花香慢慢牵引着她走到月光下,微风吹拂之时,无数枝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如海潮般冲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