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刀照雪 第122节(1 / 2)

携刀照雪 不见白驹 2551 字 2023-11-22

“从前竟陵王坐镇之时,你王昊苍只敢窝在巴蜀,一动不敢动。如今不过趁竟陵王北上稷都趁虚而入,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就算如今竟陵王不在城中,像你这样的野狗,也配来我们襄阳城拉/屎——”

“……”

这样的场景着落在白衣的禅师眼中,心弦为之一颤。

他长期坐镇襄阳,彼时有大军驻守,襄阳城安如磐石,他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境地。此刻,望着城楼上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身为一军主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退后的话来。

他望向王昊苍,声音一凛:“今日的襄阳城,唯有死战之士,绝无生降之人——”

王昊苍冰冷的眸色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既然禅师如此不识好歹,恐怕今日襄阳城会平添数万冤魂。全军攻城——”

军令既下,川蜀军人人奋勇向前。川蜀军战事生疏,却胜在人多,而襄阳城守军虽然人数不足,且有一半都是自发前来守城的新丁,但人人皆有死战之心。城下不断冲锋,城上箭矢如雨,一时之间,双方竟是相持不下。

乐歌坐了下来,横琴于膝上,素手一挑,琴音倾泻,无边杀意已凝弦而出。襄阳城下的巴蜀前排军士登时被弦音所伤,纷纷倒在地上。

王昊苍发出一声冷笑:“早听闻乐歌禅师以乐道入武道,一弦一音,皆可伤人,然而我既然奉命攻城,又怎会毫无准备——”

“屠维,该你出场了——”

王昊苍喊了一嗓子,却并没有人出来,襄阳城下却忽然起了一阵女子的歌吟之声。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乌可食,收我枯骨,啄我腹肠。死不葬,谁复伤。招魂去,谁复伤?”

那歌声哀婉渺远,一字一句,如述衷肠。似是起战歌,亦是安魂曲。

她仿佛在为这战场上的将死之人哀叹悲歌。听着这如泣如诉的悲歌,战场上人人心中莫不兴起哀痛之感,就连超脱俗世的白衣禅师也为歌中之意一恸。

巴蜀大军兵临城下,今日城墙上的战士,又有多少人将会战死城郭,无人收葬,成为乌鸦的口中之食呢?

耳膜一荡,乐歌倏然发现不妙。

那歌声并非响在襄阳城外,而是响在他的耳膜深处。他的五脏六腑的蠕动连同心跳呼吸,都被这声音带动着颤抖和鸣,他急忙收敛心神,却已是迟了一步,呕出一缕朱红,登时受创。

乐歌心下一凛,“屠维”是生死楼中天干令主的代号,在生死楼十大杀手中排行第六。没想到这位诡异的杀手竟然与他同样以乐道入武道,单凭歌声便可杀人夺命。而且她的实力也同在上三境的入神境,若是乐歌与她公平对决,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可是他一时不慎,竟然着了对方的道,吃了暗亏。

襄阳城上,人人皆被方才那诡异的歌声所感染,沉浸在莫可名状的悲伤之中,此时见主帅受创,士气更是为之一衰。

就在此时,城墙之上出现了一道胭脂色的素影。她走上前去,将乐歌扶了起来,清叱道:“敌人所用不过诡道而已,如今襄阳城仍在我们的脚下,众人切莫失志——”

可惜众人此刻仍然沉浸在歌声之中,竟无人注意到她。

看到红酥清丽的面庞,乐歌微微一惊。红酥深得竟陵王信重,主掌襄阳城内务,但从不参与军事,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今日的襄阳城头。自己既已受创,难保全身而退,更不用说照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红酥了。他的声音中有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慌乱:“你怎么会在这里?赶紧离开,你是竟陵王身边之人,若是出事,我该如何向师弟交代——”

红酥摇了摇头,那一双幽柔的双目直照入他的神魂:“我与竟陵王毫无关系,我是为谁来到襄阳,禅师心知肚明,不是吗?”

乐歌一怔,他自然知道自当年醮事之后,这位青楼名妓对自己错放的一腔深情。只是他早已堪破凡尘爱欲,红酥于他,与这世间木石并无区别。这些年他镇守襄阳城是为着对师弟的承诺,也视此为自身的修行。

生死关头,他不由想到她一介孤女,天涯零落,在襄阳城佐助李放数载,又是为了什么?便是为了那明知不解渴的蜃楼之水吗?

望着红酥那双含情的双眼,即使是持心严正的乐歌禅师亦感觉心中砰砰一动。

红酥脸上的神情转为凝重,轻声道:“如今还未到绝望之时,红酥特来一助禅师破境退敌——”

乐歌一疑:“破境?”

红酥未答,却径直走向西侧的鼓楼。

那里悬有战鼓,方才大战方兴之时,便一直有军士击鼓,为守城大军一壮声势。只是被那歌声一扰,已失了三分威重。

“咚——咚——咚——”那鼓乐之声忽尔一变。分明仍然是轰隆之声,落在听者耳中,仿佛有了万千气象,落在听者心中,仿佛眼前多了无边色彩。

似是万里长江滚滚而来,纵遇礁石险滩,不改曲折东流去。

似是十万将士沙场征伐,誓取胡头盛酒,不破楼兰终不还。

似是老者临终前最后的呻/吟,又似是婴儿初生的第一声啼哭。

似是风雷鼓荡,天地肃杀,摧折万物,又似是春风和煦,雨露跳珠,草木欣荣。

那声音极为昂扬,又极为幽微。那声音极为欣悦、极为欢腾,却也极为悲壮、极为雄浑。

不因生而惆怅,亦不因死而哀俱。

城墙上的襄阳守军在刹那间如梦初醒,高声喊道:“兄弟们,那是红酥夫人在擂鼓。王爷和王妃虽然不在,但是红酥夫人和乐歌禅师都在此,我们又有何惧——”

“王爷将襄阳城交给我们,我们务必守住此城,等到王爷胜利班师的那一天。”

“今日的襄阳城,唯有死战之士,绝无生降之人。”

“……”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登时在整个城墙上扩散开来:“兄弟们,杀——”

那鼓声似乎受到这股呼声的感染,更转激越,气势磅礴,响彻云霄。

乐歌虽然看不到红酥擂鼓的英姿,却也能遥想出那女子的无上风华。在他的心魂中,平生第一次浮现出红酥的倩影,那本是天下之间独一无二的美丽色相。当它到来时,这一方天地都生发出姿彩。

声不为痴,色不为妄。

我之耳欺我,我之目瞒我,我之心愚我,从前我所听所见所思皆不过虚妄的观想,竟到此时才得见这世间真正的声色。

乐歌禅师的心魂一震,发出一声清叱:“我明白了——”

“乐中至道,在于天人之和,发天地之声以为音——”

他再次拂上琴弦,指下铮铮,琴音如冲霄般陡然拔高,一改之前的清和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