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来得匆忙,头上只胡乱地挽了一个圆滚滚的包包头,身上只穿着家常的小褂子,她一头扑进来,一点儿都没有趋利避害的疏远。
“表哥!”见了楚离就跟看见了主心骨儿似的,如意双手都发凉,可是看见楚离目光镇定极了,急忙上前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儿小声儿说道,“我,我才知道。”
她仰头看高挑的美貌青年垂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眶顿时就红了,一开口就带了哭音地说道,“王妃呢?大表嫂二表嫂呢?”杀千刀的禹王,几个蛮夷罢了,竟然都看不住来连累妻儿,难道风流快活,精虫上脑迷住了眼睛?!
就算是如意还小,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她恨禹王连累无辜的禹王妃什么似的,顿足顾不得长幼尊卑地骂道,“他荣耀的时候抱着小老婆快活,怎地闯了祸,王八脖子一缩,由着咱们死去?!”
这话说得其实就很没有道理了,禹王殿下一知道自己竟然一不小心瞎了眼放了北戎绕过了自己,也是拼命地补救了来的,又上书京中请罪,其实也做足了全套的。只是他如今将在外,文帝就是想撒气,也只能逮着眼前的撒不是?
眼前,不就只有禹王妃么?
“无事,别怕。”楚离见如意一边说一边就抹眼泪,气得口无遮拦,却觉得比从前娇滴滴讨好的样子,更可爱了十倍。
“怎么能不怕,换了别人家,我再不理会的。”如意哽咽了一声,把头埋在楚离微冷的怀里怯怯地,带着几分惊恐地问道,“陛下会不会,会不会……”治禹王妃的罪过呢?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世间总是好人吃最大的苦楚,恶人却在外逍遥快活,心里只为禹王妃不值,低声说道,“一点担当都没有,叫王妃一个人在京里扛着,叫儿女担惊受怕,这样的畜生,为什么还要在咱们的身边呢?”
若能跟韦夫人似的,抽烂他的脸带着儿女和离而去,那该多好。
“他这一回,绝好不了。”楚离锋利狭长的眼里闪过冰冷的光,垂头给如意擦眼泪,心里越发痛恨禹王。
连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都因这畜生哭了,更不必提他的生母与兄弟们。
“表哥怎么没有入宫?”如意进门见王府只有下人就知道禹王府上下都往宫里跪着请罪去了,见楚离一身风华神情淡漠,抹了一把眼泪又焦急地问道,“两个小侄儿呢?宫里乱得很,王府也没有正经的主子,要不,我带回家去罢?”
这说的就是楚白两个天真年幼的稚子了,如意恐两个孩子在王府害怕,就低声说道,“大人还好,小侄儿不是要吓坏了?”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如薇大。
“无事。”楚离见如意目光慌乱几乎语无伦次,心里叹息了一声,俯身将她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方才说道,“晋王叔命人接了他们去了。”
此时禹王府算是倒了一半儿了,禹王妃从知道禹王在关外之事就跪去了文帝的面前如今还没有出来,楚白楚峰两对夫妻自然是共进退,且也担心禹王妃的身子,也跟着跪在了大殿之前。这时候京里都觉得禹王府要倒霉,落井下石的不敢有,可是到底不如从前。
晋王愿意出头护住两个小孩子,庇护他们,实在是如今最好的处境。
如意也明白,顿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会不会治罪?”她忍着心里的恐惧问道。
文帝若拿此事做文章,就不是把禹王打下去这样简单,贬为庶人都是轻的。
“我片刻之后会入宫求见陛下。”
“我也去。”如意急忙叫道。
“你去不合适。”如意没有名分,入宫多为人诟病,楚离皱了皱眉头轻声劝道。
“我,我不怕的,陛下不是说我招人喜欢么?”
文帝素来对自己有几分喜欢,也对自己很慈爱的样子,虽然知道帝心是这世上最缥缈的东西,可是如意仰头看着楚离那双潋滟暗沉的眼,拉着他的衣裳含着眼泪说道,“我知道是我不懂事,可是就算跪着,我也想跟王妃跪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什么都不顾地做一件任性的事情,可是想到对自己爱护极了的禹王妃与表哥表嫂,她却觉得,哪怕是叫文帝呵斥了自己,叫自己从此丢脸失宠为人嘲笑,叫人笑自己不知身份,也是愿意的。
她也不担心自己狂悖牵连家中姐妹。
她已经赐婚,若大难之时对禹王妃落难无动于衷,才会叫人诟病魏国公府女孩儿的德行。
是非曲直不仅在帝心,也都在天下人眼中。
她拧了拧自己手里楚离的衣角,却忍不住把脸蹭在楚离的手上低声说道,“就冲着我的心,我什么都愿意为王妃做。”
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身份资格,可是只想求文帝,犯错的是禹王,不要叫吃苦的,变成禹王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的禹王妃。她目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垂了头去,仿佛自己想到的一个十分恶毒的想法会叫楚离看见,只抱着楚离不撒手。
她浑身都在颤抖,楚离敏锐地感到她心里想着什么,却并不点破,又觉得她与自己共进退格外欢喜,到底带着她入宫。
宫里气氛十分肃杀,因文帝因禹王暴怒,因此宫中便不敢有人说笑,平日里春日繁花似锦美人穿梭笑闹的御花园里都静悄悄的,哪怕有许多美丽的宫女穿行,却只鸦雀无声,仿佛笑一声都会叫文帝拖出去斩了。
如意到了文帝的大殿前头的时候,就见禹王妃一身素白的里衣,满头的长发落在身上,容颜憔悴,可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一旁楚白楚峰跪在她的身后,另一侧就是王鸾与宋云玉。
王鸾面容平静,仿佛对文帝治罪并不害怕,宋云玉还未出大婚的喜庆,却一点都没有嫁错人的后悔。
她就默默地跪着,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没有半分的落魄。
如意看了一眼就眼眶红了,跟着楚离走到了禹王妃的面前,跪下来抱着她的手臂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来了?”!禹王妃跪了这么久,再好的身子都撑不住,容颜惨白地看着面前哭得很难过的如意,再看看她这装扮,目中却透出了笑纹来,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脸,一边柔声哄道,“别害怕,多少大风大浪咱们没有见过呢?你从小儿娇养,又吓又哭再病了。”
她知道如意是为自己而来,这就已经足够了。是死是活,她并不在意,只在意的是,儿子儿媳的性命。
他们这样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度过,怎么可以因禹王的过错就早早凋零呢?
“我不害怕,心疼。”如意见禹王妃是结结实实地跪着,也没有垫个垫子的,哭着说道,“禹王殿下为什么不自己来跪着?”
“竟说胡话。”如意平日里机灵狡黠得很,可是此时却蠢蠢的,楚白在后头都要叹气了,直起身与抬眼看着文帝大殿的楚离皱眉道,“这里头没有你与表妹什么事儿,快快出宫去。”
楚离已经过继给了广平王府,自然就不是禹王府的人了,楚白从没有如眼下这个时候这样感激这个事实,他欣慰地看着没有也折在这里头的弟弟,目光温和清明,轻轻地说道,“你不要被咱们连累,就是最好的。”
他心里也有几分苦楚。
他从前给自己设想过很多种死法儿,有禹王登基宰了自己的,有禹王夺嫡不成叫庶出的叔叔们宰了自己的,可是断然没有想过,什么都没看见,就要这么死了。
文帝由着他们跪在这里这么久,可见已经不肯宽恕。
“人,总是会犯蠢。”楚离敛目看着一心对自己欢喜的兄长,抿了抿嘴角,摸了摸如意的头,转身就往大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