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芦清云这次回答得很快,“你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这句评价八成是说火火没有城府,一眼看得透。不过,火火耸耸肩,把这话当作称赞。
稍后,火火花了些功夫带着芦清云冲出了藤蔓遮挡,又冲出重围,在快到谷边的时候被等不及的同伴接应了过去——当然,秋枫她们下来是来接应火火的,没对芦清云多看两眼。
火火没有把谷底诡异的事情上报,对那里发生的事情,她含糊说辞,和芦清云统一说辞,只是向来询问的白家人说,火火在千钧一发下从蛇口救下芦清云,而没有提起诸如黑红蝰蛇、操控信纸的邪法等等事情。
这其中的秘密,火火也许自己也好奇。但她遵守约定,没有去白家打探,也没有询问芦清云。
她和五个同伴继续做芦清云的护卫,有了上次的教训,众人警惕心提高,上次那样惊险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芦清云也依旧和护卫们保持距离,没有半点友好结交的打算,待火火也与旁人无异。
直到数年后,芦清云把火火叫道主动提出要把那天谷里发生的事情解释给火火听。
当时,芦清云在后院里喂鲤鱼,红的锦鲤,翠绿的池水,灰白的卵石。
他遣走其他侍卫,只留下火火一个。
他盯着济济游鱼,冷不丁问火火,想知道那天谷底发生的事的由来吗?想知道他芦清云和妖兽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火火没有立刻回答,她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芦清云指间又漏下些鱼食下去,有一小半不慎落在木桥上。他蹲下去,修长的手指拢起散落的饵食,然后慢慢将它们推落进水里。
“阿福病死了。”芦清云说。他低头对着桥面,火火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福是芦清云的亲随。众护卫被调到芦清云身边之前,阿福就已经跟着他了。但阿福只是普通人,没有修炼的天赋,前段时间他独自去山下探望亲戚,在山下得了恶疾,没几天就死了。
这件事火火听说过,但她没料到芦清云要和自己说。她二人的关系没有亲近到这地步。芦清云和谁都不亲近,大概,只信任阿福。
鱼在桥下张大嘴巴争抢食物。白的眼底,黑的眼珠,呆傻极了。
火火说:“节哀。”
芦清云把手里所有的鱼食堆在木桥上,一点一点把鱼食推在水里。
“没有别人可以听我说话了。”芦清云说着这样伤感的话,语气却非常平淡。
火火说:“可是你说过,那蛇谷地下发生的事,是白家非常想要的情报。”
这种情报,不应该说给白家的养女听。
她顿了顿,芦清云没有说话,他蹲在木桥上,颀长的身子折起。
如果是个小孩这样抱膝蹲着喂鱼,想必会非常可爱。但芦清云一个成年人抱成一团这样蹲着,样子就多少有点可笑。
芦清云不说话,火火转而问:“阿福跟了你多久?”
“十七年,”芦清云说:“当年我八岁。我们住在鹦鹉洲。阿福是当地人的孩子,和我玩得非常好。他母父人很好,母亲问他要不要到我家来当伴读,他母父也没有阻拦。”
芦清云第一次提到这样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鹦鹉洲?”火火吃惊道:“鹦鹉洲离都城很远。周围有很多妖兽。你曾经住在那里?”
“那时候妖兽和人类的冲突还没那么激烈,”芦清云说,“直到后来……我十岁那年,我父亲死了。”
“你父亲是芦繁。”火火说。
这不是她猜到的。这几年来,秋枫、水雾两个人没事干时就四处打探芦清云的底细,日积月累,多多少少也让她们找到了点蛛丝马迹。她们几个关系好,秋枫知道,就等于火火知道。
芦清云仍蹲在桥上,不成形状。火火只能看到他平静的侧脸。
“对。我是芦繁的儿子。”他说。
芦繁这个名字在如今已经少有人提起,当人们说道芦繁,都会感叹说这人死的好。
二十年前,芦繁曾是很有名的一个人。再往前推,数百年前,芦氏是芦州第一大氏族。
白芦江将芦州一分为二,江水以东是芦氏的地盘,以西则多是白氏的人。芦州的都城也在白芦江东边,由芦氏帮忙打理。
人们都说,芦氏的族长芦繁在数十年前早早背叛了人类的立场,处处以妖兽为先,而不考虑人类修士的死活,害死了不计其数的族人,是个恶名加身之人。
在十几年前的夜里,芦繁遭到了报应,被忍无可忍的修士们在睡梦中杀死,芦繁家的大宅被烧,积攒的钱财珠宝同他的罪恶一起被烈火融化。芦氏倾倒,大多数族人投靠了江水以西的白氏。
所以说,芦清云是罪人之后。
鱼食喂完了,芦清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映着蓝蓝的天,除此之外,那透亮的眼睛里好像什么也没有。
“父亲从前的朋友、下属说,我父亲是被白家栽赃的。他们也说,总有一天要带我逃出去。但是,他们渐渐的死了,失踪了。十几年了,人们也渐渐忘了芦氏。我到现在也还在白家爪牙的‘守卫‘之下。”芦清云说。
他还想说什么,火火似乎有点害怕再听到更多悲伤的往事,她插嘴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逃出都城去,被妖兽吃掉么?”芦清云说:“人类恨芦繁,妖兽也恨芦繁。修士作乱杀了他,而妖兽想要杀我。”
芦清云顿了顿:“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转身向湖上的凉亭走去,火火跟在后面。
“都想杀我。我不认识那些妖兽,可它们都想杀我。剥我的皮,取我的血……这到底为什么呢?问这种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我,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我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
他们踏入凉亭,外面是烈日,在凉亭下的阴影让他们身上一轻。蝉在亭子的某处大叫,极吵。凉亭里,石桌摆放着夏天的瓜果,和加了冰块的凉茶。
芦清云坐下,说:“你们也看到了,白氏一直派我四处出城走动,动作也越来越频繁。我猜,他们是拿我做诱饵,想引什么东西出来吧。”
这就牵扯到几个护卫身上了。
如果芦清云真的不是被保护的对象,而只是一个引诱妖兽的诱饵,那么,火火,水雾,秋枫等六人,他们到底是护卫,还是诱饵身边的装饰?
火火皱眉,将这个消息消化了片刻,道:“你不知道白家想要引什么出来?”
芦清云耸肩:“要我说,那红黑环的蝰蛇就很有可能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你还记得么?当时它控制我的行动,我差点亲手把自己杀死……”
他摸了摸手臂上曾经被刀口撕裂的地方。
火火点头:“记得。”
她也看向芦清云的手臂,又添了一句:“非常诡异的法术。能够控制别人的动作,如同邪术。”
芦清云却说:“不是法术。是毒液。那蝰蛇咬了我一口。之后,我的行动就不再自己受控制了。”
火火坐在芦清云身边,问:“只咬了一口?没有施法,没有念咒?”
“千真万确。只咬了一口。”芦清云露出了嘲讽之色,“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毒液竟然存在,连亲眼见到的你我二人都仍难以相信。这样强效控制别人的手段,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谁不想要这种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