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仁义什么都没有告诉老婆,但吴太太还是听到了他要走的风声。这天晚上,她特意找去了金鑫烟土总行的办公室,见到了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见面的丈夫——吴仁义早就已经不回家住,他一直住在当初安顿烟波玉的小公馆里,隔三差五带年轻鲜嫩的女人回来风流快活。
病骨支离的吴太太出现在办公室时,吴仁义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她。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眼睛深深陷下去,显得颧骨特别高耸,一层薄薄的松驰的皮肤挂在瘦棱棱的骨架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行动中的骷髅架子,很是触目惊心。
一个照面后,吴仁义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并暗中摇头想: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一朵鲜花呢,没想到老了病了却变成了活鬼一个。当年那么多师兄弟做梦都想娶她,现在如果看见她这副样子,肯定都要吓跑吧?
年轻时的吴太太,的的确确是一朵鲜花似的美人儿。她父亲手下的那帮徒弟们,个个把她视为梦中情人,都希望能娶到这位漂亮师妹当老婆。最后,唯有吴仁义捕获了芳心,如愿以偿地做了上门女婿,抱得美娇娘为妻。可把他给乐坏了!
然而,二十年光阴匆匆过,当年的如花美眷,如今已成残花一朵,病人一个,再无半点最初的娇质艳色。吴仁义早就变了心,不再把结发妻子当宝贝,相反唯恐避之不吉。夫妻名分,早已名存实亡。
走进办公室后,吴太太一瞬不瞬地看着吴仁义问:“听说你要走了?去香港,是吗?”
吴仁义也无法否认,便索性承认道:“是啊,最近市面上的传言都说中日快要打战了,一旦打起来,内地肯定就不安全了。所以,我打算把所有资产都转移去香港。那边毕竟是英殖民地,要安全得多。”
“那么我呢?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可是你们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现在你要离开南京去香港,似乎并不打算带上我。你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管了吗?”
吴仁义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老婆为此找上门来质问,他却是坚决不承认的。毕竟这只母老虎虎倒威风在,他现在已经够麻烦了,实在不想在临走前再弄出后院起火的事端,能和稀泥糊弄过去就要尽量争取糊弄过去了。
“唉呀,你这不病着嘛!坐船很辛苦,我怕你吃不消。而且香港那边也要我过去后才能安顿好。现在还连一片瓦一块砖都没有,你去了住哪儿呀?所以,你暂时留在南京,等我在香港安顿好了一切再回来接你。”
吴太太定定地看着他问:“真的吗?你真的会回来接我?”
对于这位已经病成活鬼一个容华尽凋的老妻,吴仁义当然不可能专程回来接她,只是巧舌如簧地哄骗她罢了,但他却有本事把谎话说得比真的还要真。
“锦儿,”
一边亲热地唤着妻子的乳名,吴仁义一边掏心掏肺似的对她说:“这些年我是冷落了你,是我不好。不过无论我在外头有过多少女人,你始终是我的结发妻子,是我们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那些女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这位正房太太的份量。尤其是烟波玉那个贱人的背叛,让我彻底明白了烟花女子全靠不住,只有自家老婆才可靠。放心吧,我在香港安顿好之后,一定会回来接你。到时候,再找个英国医生为你好好治病,我还指望你陪着我一起过下半辈子呢。”
这番似是真心实意的话,打动了吴太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眼眸微湿地颔首道:“好吧,仁义,我相信你,最后一次。”
一边说,吴太太一边情不自禁地偎上了吴仁义的胸膛。他勉为其难地抬起双手,一边满脸嫌弃地拥上怀中那把骨棱棱的身体,一边暗中嗤笑:女人还真是好骗啊!
107|82.29. 独家发表
当冬天的大雪如鹅毛般纷飞落下,洒得满城皆白时,金陵古都迎来了喜气洋洋的牛年春节。
民国时期南京城的春节,年味非常浓。春节来临之前,家家户户都开始打扫卫生,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到处洋溢着干干净净迎新春的欢乐气氛。把屋子打扫干净之后,家家户户又开始忙着贴春联、贴福字、贴年画,直贴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喜庆色彩。
大红“福”字是春节期间最常见的一景。许多人家不只是贴在房门上,还会在墙壁上、窗户上都张贴大大小小的“福”字。那些“福”字也并非千篇一律,而是被民间手艺人精描细做成各类吉祥图案。譬如寿星、寿桃、鲤鱼跳龙门、五谷丰登、龙凤呈祥等等。
江澈买回家的一组“福”字,更是全部由精巧的剪纸艺术剪就,其中一个福字通过喜鹊与梅花组合而成,看得舒眉啧啧称叹:“怎么剪的呀?这手艺真是绝了!”
到了大年三十的除夕那天,老南京人要祭祖、守岁、吃年夜饭等等。除夕守岁的风俗,让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片灯火通明。人们燃起明灯,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舒眉也陪着江澈守了一会儿岁,身为孕妇她当然不可能熬夜不睡觉,只是走个过场罢了。这还是头一回,她远离父母独自一人在异地他乡过春节。虽然身边有江澈的陪伴,但想起远在八十年后那个时空的老爸,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鼻酸感伤。
“我好想我爸爸,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一定担心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