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看过日记和信,才把云织跟她对应上。”
“那年云织七岁,她所在的小学跟医院有联合活动,周末可以让学生自愿去康复科义务服务,有奖品,她那父母无利不图,既能学着伺候人,又能得东西,当然让她次次参加。”
“她的编号是十一,挂在胸前,你撞倒她的时候,她的胸牌掉在你脚边被踩坏,你鬼迷心窍一样,捡起来就再也不松手,让别衣服的尖针把手扎破,流了满手的血,一脸狰狞,但最后也没伤她。”
“她看你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凶神恶煞样,吓得哇哇大哭。”
“你蹲在她身边,血糊糊的手去摸人家脸,跟她说……”
那年他第一次发病,疯狂又恐惧,想毁掉身边一切,却捏着七岁小女孩的脸,盯着她凶巴巴说。
“这个十一坏就坏了,哭什么。”
“大不了以后,我给你当十一。”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写到想要的地方,先卡这里,明天周末多写点~
第62章
几岁的孩子, 陌生的重病突然在身体里爆发,仓惶惊恐得走投无路时,踩坏了小姑娘编号十一的胸牌,为了不让她哭, 答应把自己整个人赔给她。
病房里窒息的沉默, 年轻男人压抑不稳的呼吸和老人百感交集的叹气混在一起, 像把之前漫长的时光扭碎,那只沾满血的男孩子的手,不停在碎片里翻搅,寻找每一丝有关于云织的, 他不记得的回忆。
秦江川脸色青白,望着秦砚北。
他这个长孙, 被从小到大的遭遇锤炼出一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封闭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唯独云织,不管是小学, 中学, 大学,只要她一出现, 无论什么身份,哪个时间点,都是他的软肋。
命中注定一样。
他曾经不惜一切想把这根软肋从秦砚北身体里剃掉,但无一例外的失败。
秦江川无法直视秦砚北的眼睛,沉声说:“因为那天的意外, 你跟编号十一的小云织认识, 之后一个星期, 我每天让人送你到医院治疗,她都会怯怯地去看你,说也奇怪,连医生都有点怕你发作的状态,她居然不怕。”
“不大点一个小孩儿,像模像样穿着特制的白衣裳,只要见到你,就追在你后面跑,你发作起来没有理智,几次吓唬她,她只是安安静静哭,却从来不躲。”
“后来有一次,你受药物刺激,突然严重,把病房几乎毁了,医生要拿束缚带,考虑把你送精神科强制约束,是她过来抱住你的腿,跟你说了句……”
秦江川匪夷所思地摇头:“她说,你别害怕,会好的。”
“那时候你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施暴者,别人才是害怕的人,但她居然告诉你,让你别怕。”
“你就真的渐渐安定下来,用光力气靠在她身上,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你的镇定剂,很可惜,这是我接受不了的。”
秦江川看向窗外,脸上依稀还有当年的说一不二:“我的孙子,秦家未来可能的继承人,怎么可能受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控制,我甚至怀疑过,她的出现是不是本身就别有目的,更何况,你发病这件事不能被外界知情,拿出去做文章。”
“你情况稳定以后,我带你回怀城,你心心念念还在找她,那年我正式组织医生团队,让他们第一次对你用了特殊治疗,药物干预,让你忘了自己在随良的经历,不记得发过病,更不记得什么小姑娘,我以为这样你就会好,至少短期几年内不会发病了。”
“但你偏偏忘不了十一这个数字,不管怎么引导,好像都在你脑海里扎了根,把它当成一个印记,标签,不由自主地喜欢。”
“云织之后给你写过信,都被我拦下来退回去,一直到我在桐县跟云织的奶奶见面,拿到那些东西,我才知道,云织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时间漫长,后来她自己过得也苦,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了。”
秦江川放弃一般感慨:“我想不到,你跟她在十几年里,竟然纠葛了三次,我两次干预,快把你逼到绝路,都没能改变你,你还在一步步执拗地走近她,从小到大,也只有她能把你变得正常,我服输了,我既然已经把你接回来,你掌了秦家的权,我就不希望你出事。”
“砚北,是爷爷对不起你,”老人再次看向床边的秦砚北,眼底挣扎着浮出一抹残忍,“但你明不明白,我之所以今天要告诉你过去这段往事,是想让你知道……”
“你的这种病,其实不能算心理病的范畴,它就是一种精神障碍。”
“虽然难听,可你必须承认,你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中午的阳光很足,但病房里遮光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怕晃到病人的灯亮着,照不到秦砚北身上。
他一动不动,站得笔直挺拔,垂眼注视秦江川的脸。
秦江川一辈子叱咤生意场,但如今垂暮,面对这个年轻的长孙,心里不得不承认有恐惧。
他胸口艰难地起伏几下,坚持说完:“你的第一次发病,不是受了母亲死亡真相的刺激,是没有什么诱因,突然就发作的,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老人自问自答:“意味着,你母亲遗传因素的影响太大了,你出生的时候就是有病的,不用找任何外部原因,你本身就是一个被遗传的,重度躁郁症患者。”
“所以我想告诉你,”他费尽力气绕了一大圈,终于道出真正想说的话,“砚北,你对下一代的遗传几率也会很大,这一点,你跟云织谈过吗?她知不知道,她如果嫁给你,以后生下的孩子也有很大可能是个病人?”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在婚姻里,要面对一个不稳定的丈夫,还要迎接随时可能会发病,不受控制的孩子,她对你有多少爱?理智考虑过之后,真能接受得了吗?”
“连我都接受不了,我在带你回秦家的时候,以为你能治好,如果早知道你会把自己逼成这样,我根本不敢让你继承秦家。”
秦砚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像停止,骨骼匀长的手在身侧无声攥住,手背苍白,血管隆得发青。
他侧过头,沁出微红的眼尾扫向病房虚掩的门,想去关紧,让云织听不见,但已经来不及了。
秦江川犹豫片刻,还是把最终的目的说出口:“砚北,云织其实没见过你真正发病到恐怖的样子,对你的病况,也没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她看见的,都是你在她面前,被她安抚拯救过,美化过的状态,所以她不怕。”
“但如果,我把你这些年里发病的录像给她看看?尤其是你被强制治疗的那两次,连医生都吓得不敢跟你在一个诊室里待,你想让她直接面对吗?她看了就会知道,她未来几十年要一起生活的人,真实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她要生的孩子,也可能会如出一辙。”
“砚北,你肯吗?要是不肯,就答应爷爷放你四叔一马,留他条命,别让他坐牢,爷爷保证,那些东西会永远消失,咱们秦家尽快操办婚礼,让云织嫁过来。”
“她是个责任感强的姑娘,只要婚结了,过后再怎么样,她也没那么容易离开你。”
长久的凝滞,氧气稀薄到喘气困难,秦江川张口呼吸,已经趋于稳定的心脏又开始剧烈震颤,他依然死死盯着秦砚北的反应。
只是光线不够清明,他五官隐在半明半暗的灰影里,老人浑浊的眼睛看不清楚。
秦砚北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唇边翘了翘,哂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