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其所有去做一件事,并非不畏死。
是他们认为这样会让世界变得更好,所以不惧。
可残忍的事实是,他们为心中的愿想穷尽一生,归宿却是十方炼狱的熊熊烈火里。
人间的纷乱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只会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
慧觉道:“在混沌消亡之前,厮杀永不会结束。”
“天道拥有至高的力量,却只有微弱的灵智,是一把僵硬无情的衡量之尺。当世间邪大于正,它创造灵师,当世间正大于邪,它创造邪祟,当正邪陷入泥泞,它如何创造都无用,便创造天命之人来打破世间的壁垒。”
桃桃感到茫然。
——怎么做都不对。
灵师与邪祟生来便是为了死去。
在他们的交锋之中,受苦的还有无尽的苍生。
任由邪祟横行人间,凡人受苦。
可去做灵师,作为天道的棋子与邪祟对峙一生后,双双坠入十方炼狱漫漫火海,又是何必?
唯一的办法,是让天道停下那双搅弄风云的手,不再为混沌寻找载体,这样世间才能回归原本的自然。
可天道是神明般的存在,怎么让它停手?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
这句看似美好的愿想,在此刻却成了最恐怖的诅咒。
混沌消亡,世界未必会清明。
但混沌消亡的过程中,一定是处处满布阴谋、血腥与杀机。
桃桃的头难以抑制地痛了起来。
她想起李鹤骨,那夜闽城海啸前,他曾对她说过。
各山各水各有灵,人生于世间,亦各有道。
寂静之主有她的道,而桃桃她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那夜李鹤骨的神情直至今日她仍记得。
——困惑,苍凉,还有无解的释然。
或许那时他已经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却仍以身殉道。
哪怕身后就是十方炼狱的滚油烈火,他仍选择救了下一城的苍生。
“寂静之主的道。”桃桃问道,“又是什么?”
“从某个方面来看,暗灵师所做所为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世间的平衡。”
桃桃不解。
慧觉为她解释:“我说过,天道只有微弱的灵智,是一把衡量之尺。”
“它衡量的就是世间的正邪与利弊。”
“只要世间正邪维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下,在天道的认知里,在场双方棋子势均力敌适合厮杀,它就不会创造太多的载体进入棋局。新的载体入场难免会起纷争,纷争一起,被卷入其中的还有无尽的苍生。”
“盛世杀灵师,乱世杀邪祟,由暗灵师维持的平衡虽说也有流血与杀戮,但比起因天道插手而造成的大规模的纷争好了太多,当年屠神夜的尸山血海,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所说的当年,对于桃桃而言是才经历过的不久之前。
血海中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端,还有南宫尘染血的衣袍与暗红的眼。
桃桃无力地笑:“这么说来,还要谢谢暗灵师了?”
慧觉摸摸她的头,从前都是她摸他。
在他风烛残年的时候,竟然反过来了。
他笑:“暗灵师既不是邪祟,也不被灵师承认,新的载体进入,世间动荡,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面临麻烦,所以将世间的秩序拿捏在自己手里,是在天道下偷生的最好办法。世间清明,不是他们心中所愿,他们所杀的人也并不该死。”
“尊上不杀崔故伶,是因为她与弥烟罗共生三百年,是世间少有洞悉了天地间规则的人。如果这一次失败了,那么有崔故伶的存在,哪怕并非正义,哪怕只是为了她的私欲,依然可以用最小的代价维系世间的平衡。”
桃桃抓住他话中的关键:“这一次失败?南宫想做什么?”
“难道你以为他击碎炼狱之门,碾碎十方璞,是因为对人间有恨?”慧觉笑,“没有爱,哪来的恨?”
不是恨。
也没有堕魔。
桃桃突然意识到,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对于南宫尘要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轻声道,“但我相信,毁掉十方璞必然有他的理由。”
“弥烟罗有它的道,他当然也有,只是他的道,不能为外人道。”
“天道以屠神阵杀他,牵连你再一次消散在他面前,如果他要毁掉人间,三百年前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