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终年长夜之地,他见过许多凡人,也见过许多鬼怪。
凡人分两种,一种低头弓腰,一种眼眸疲惫形色匆匆,没人脸上有她这分从容。
而鬼怪,它们不会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
桃桃戳戳小孩的额头:“干嘛用这眼神看我?信我啦?”
小孩反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
那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把桃桃给打懵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死小孩,你敢打我?”
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她隐隐有种直觉。
——在失去记忆前,她应该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被一巴掌打出怒气。
她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想要还他一巴掌,手抬起了却始终落不下。
——瘦得像棵豆苗,还伤痕累累。
面对这样一个流浪猫般的孩童,无论如何这巴掌都打不下手。
桃桃想了想,改为拎着他衣服的后腰把他提了起来。
小孩像只麻袋似的四脚离地:……
“……你还挺沉。”桃桃拍掉他身上粘稠的黑水,厚着脸皮道,“你家在哪?让我住两天吧,就当你打我的歉礼。我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这里乌漆嘛黑的看起来危险极了,我不能乱跑,得有个地方从长计议才行。”
小孩:……
他开始挣扎,每挣扎一下,桃桃就随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弹了他十几个崩后,她后知后觉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是鬼,你是人,我怎么能碰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伸手写:【放我下来。】
“不放。”桃桃说,“除非先告诉我你家在哪。”
小孩还想写,桃桃不耐烦了,一把拍掉他的小手:“别写了慢吞吞的,你指就行。”
她拎着四脚朝地的他,把他的脑袋转向东边:“这边?”
小孩不吭声,她又把他脑袋转朝西边:“还是这边?再或是这边?”
小孩没反应,她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给我说话!再不说话揍你了?”
小孩:…………
……
荒原尽头。
桃桃站在一座破败的小屋前。
小屋用破木板搭就,屋顶铺着茅草,简陋不堪。
在这间小屋后,生着一株几十米高的古树。
如桃桃早前在荒原上倚着的那株桃树一样,树的枝叶凋敝枯萎,看不出什么品种。
这里长夜本就黯淡,在这样一棵古树罩蔽之下,小屋周围几乎没有一点光亮。
小孩提着一盏纸灯笼,从荒石滩里捉起几只藏在石头缝隙里的萤火虫。
他将萤火虫放进纸灯笼里,灯挂在门檐上,漆黑的夜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桃桃靠在木屋外打量他。
风声只在荒原上呜咽,到这里消敛了许多。
小孩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株奇形怪状的草药,放入药臼里捣碎。他将草药的汁水敷在脸和身体上,伤口竟然一点点神奇地复原了,虽然没有五官的脸看上去依然奇怪,但皮肤细腻匀净,也不算丑。
桃桃忽然开口了:“你是个男孩吧?”
那样深的伤口一定很疼,可他一路走回来包括上药时,手丝毫不抖,应该还是个挺坚强的男孩。
桃桃坐在门槛上,把脸伸到他面前,笑容慈祥:“能不能告诉姐姐这是哪里,你又是谁啊?”
小孩没理她伸过来的脸,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桃桃碰一鼻子灰:“都说了我不是坏人,是,我是把你丢到了河里没错,但我也救了你啊,两次!”
桃桃比了个二。
小孩进了小屋,阵风拂过,把门板拍在她脸上。
桃桃趴在窗沿上,看他在屋里点了一盏烛火:“你不信我?我不会再害你了,我保证!”
小孩脱掉染血的白袍,换了一件干净的袍子,完全把她的话和她趴在窗口这件事当作是个屁放掉,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到,可桃桃分明知道,哪怕他那张平坦的小脸上没有五官,也绝对能将她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回应,不开门,摆明了是不想理她。
桃桃倒是很潇洒,他不理人,她也没有生气,干脆就躺在窗下的石台上发呆。
她拔了根墙缝里的野草叼进嘴里,看着乌黑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