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知名的黑色雾气朝她罩来,她四肢脱离地面,悬浮于空,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关风与和崔玄一也被这雾气眩晕了。
息壤自高台上走下,她每踏出一步之前,黑壤就会在地上铺出一道台阶。
长阶一直蜿蜒到桃桃身边,息壤站在她面前,明知他们听不见,却依然自言自语。
“那些人类无知、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经常来搅扰我的好梦。”
“他们并不知道,整座山的土壤都为我所控,如果我想,我可以在他们刚进息土境那刻就操纵土壤杀了他们。”
“可这漫长岁月寂寞得很,比起让他们死在外面,我喜欢放他们进来,看他们在喜怒哀惧的心魔境中挣扎,而后慢慢死去,就像你们现在这样,在痛苦和执念中浸染过的灵魂,尝起来会更鲜美吧。”
随着黑雾钻入他们的身体,三人面前豁然浮起三道彩色的心魔境。
息壤舔了舔唇,从那三人面前依次走过:“让我看看,什么是你们的心魔?”
……
桃桃回到了她七岁那年。
这不是梦,而是切实发生过的事。
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痛苦回忆,藏灵身的味道随着年岁的增长会越发浓郁,每逢夜里,无数邪祟围聚瞿山之巅,它们冲破李三九布下的阵法,缭绕在三清道祖像的门前。
这夏夜该是静谧安详的,她听师父说,山下的人很喜欢在夏夜用井水冰过西瓜,一家人围坐在院里分食,顺便数着天上的星星,捉着草丛里的萤火,是再美好不过,再温馨不过的季节。
可她全然感受不到。
桃桃瘦小的身体几乎缩在香案之下,她满眼所见皆是邪气,满耳都是邪灵凄厉的喊叫。
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破掉这道门的结界,将她灵魂拉坠入最深的炼狱里。
那是无人能想象到恐怖,在那地底幽深而窒息的深处,她会反复见到那些令人胆寒的场景,比古籍里描述的十方炼狱要惨烈上千万倍,万千生灵在火海滚油中苦苦煎熬,光是凄厉绝望的悲鸣就足以让她颤抖了。
她小小的灵魂如一叶轻舟在汪洋的邪气之海中浮沉。
被推拉、被撕咬、被分食后吞噬。
灵魂碎成无数片,她的痛觉却没有因此消失,而是清晰地存在于每一道碎片里。
桃桃发不出声音,也没有眼泪,她的意识怔怔地浮于炼狱的虚空,强迫自己习惯这已经持续了许多年的痛苦。
——也许还会永远持续下去。
山下公鸡报晓,桃桃的灵魂被李三九召唤回来,他消耗了过多灵力,两鬓的发比昨天更白了。
桃桃醒来,从小到大,泪腺早已因为痛苦和哭泣而坏掉了,她流不出眼泪,只是被李三九抱在怀里时不住地颤抖。
“师父……”
李三九摸摸她的头发:“在呢。”
桃桃轻声说:“好疼,灵魂的每一寸都是疼的,我快无法呼吸了,不要再召我的灵魂回来了,好不好?”
李三九静了很久,放开了她:“说什么傻话。”
他牵着桃桃的手走到门口,旭日初升,朝阳映得天边云霞灿烂。
他说:“瞿山之下的大千世界你都还没有看过,怎么能死呢?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桃桃茫然地点头,可要去死的念头已经滋生。
——只要痛苦一下子,就可以得到解脱,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再也无法放下了。
上吊会变成长舌鬼,割腕把床单弄脏会害得李三九洗床单。
跳崖也不行,虽然瞿山很高,一下就可以摔死,但李三九一定会去山崖下找她的,他不年轻了,不能让他这样劳累。
于是,找了一个李三九下山采购的日子,桃桃偷了他画符用的朱砂。
她吃了整整一包,而后平静地躺在床上等死。
漫长的痛苦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无垠的血海,海面平静无波,一眼望去,像是没有生命存在。
她爬起来,发现自己漂在半空中的一团光雾里,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碰了碰那殷红的海水,剧烈的灼烧感让她瞬间收回了,可也在这时,血海泛起了涟漪。
桃桃趴在光雾里,朝下看去,那涟漪温柔,像是有双手在轻轻地搅弄海水。
于是她轻声问道:“有人吗?”
海面平静如许,没有人回应她,只是那涟漪依旧。
许久后,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海底传来:“为什么来这里?”
“我死了。”桃桃问,“这是哪儿?”
“阿修罗海,十方炼狱之下的禁忌之地,能来到这里的只有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
桃桃说:“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孩。”
那声音说:“平凡的小孩可不会来到阿修罗海。”
“好吧,有那么点不平凡。”桃桃承认,“我是一个藏灵身,我死了师父一定会难过,可活着真的太疼了,于是我趁他下山不在偷偷吃了毒药。”
“你师父是对的,藏灵身作为天地间最奇特的体质,身体被灵力溢满,死后要在阿修罗海浮沉百年才能涤净身上的灵力进入人类的轮回,你不愿痛苦地活着,就只能痛苦地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