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衣服单薄,哪怕遭到了拒绝,也依旧固执地跪在那里。
当晚,瞿山下了场罕见的暴雨,天雷、闪电、雨水将山上的植物蹂弄得狼狈不堪,树木折断,花草凋零。
那场雨足足下了七天,时小时大,雷声最猛烈的时候惊得桃桃一晚上没睡着,后面几天哪怕雨小了,也还是潮冷无比。
七天后,雨过天晴,李三九推开观门下山采购,那少年依然跪在门口,一动未动。
他脸色苍白如纸,全身上下不知叫雨浇透了多少回,头发湿哒哒黏在双鬓,他摇摇欲坠,却总在要倒下的前一秒竭力稳住身体。
他看见李三九出来,声音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李道长,请收我为徒。”
李三九看了他一会,面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我不会收你。”
少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积满雨水的青砖上。
他眼皮打颤,在视线将要模糊之时,看见视野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小布鞋。
他努力撑起眼皮朝上看,只见一个白净的女孩抱着一盆紫色的花站在那里。
女孩看着他,眉眼之间有股远不同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沉静气质,她叫道:“师父,昨晚雨太大,把我的菖蒲打坏了。”
李三九回头看着她手里打蔫的花瓣:“坏了就坏了,再给你买一盆。”
“不用了。”女孩指着地上的少年,连日的雨已经把他脸上的污垢冲洗干净,那眼眶四周的紫色胎记清晰可见。
“比菖蒲花还漂亮。”
少年诧异地抬起眼,头上该是无边松林,朗朗晴天,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盖住了他的双眸,女孩摸了摸他的胎记,轻声说:“真好看,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再醒来时,少年躺在一张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小床上,屋里焚着清淡的香,窗就在床旁。
他偏头看去,窗台上放着那盆被暴雨打蔫的菖蒲,紫色的花瓣缺了半边,却依然黏连在根茎上,在晴天下泛着漂亮的色泽。
许多年后,关风与再回到那间小屋,发现当年的木板床上只是铺了一床薄褥和一张凉席,坐上去硬邦邦的,可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柔软呢?
他想,也许软的并不是床铺吧,是暴雨后的一处容身之所,是天晴时空气里弥漫的熏香……
……还有,少年趴于潮湿的地砖之上那刹那一刻不争气砰砰跳动的心脏。
……
关风与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离得很近才能嗅到。
桃桃被他抱着,不知所措:“阿与,你怎么了?”
关风与十二岁进清风观,在山上修炼了六年,十八岁那年他下山求学,四处驱邪,多半时候待在学校和混沌冢的总部,每年只有中秋和春节会回来几天。
桃桃记忆中的他是个清瘦的少年,面色总也阴郁着,这些年相处得不多,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现在的男人。
她问:“你为什么会在酆山?”
关风与松开手,就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她:“找你。”
桃桃愣了愣。
“那晚我回了清风观。”
桃桃神情瞬间变了:“那师父……”
关风与:“我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只有一群黑衣人站在院里,你和师父已经昏迷不醒了。”
那晚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桃桃想起来了。
——在她昏迷之前,确实见到有人冲进来挡住了黑衣人,她没有看清脸的那个人,原来是关风与。
“那天发生了什么?师父为什么会假死,我又为什么会被埋在酆山的棺材里?”
“师父不是假死,他当时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或中了禁咒,至于你为什么会被带到酆山,我并不清楚。”关风与说,“我当时寡不敌众,只能由他们把你带走,我在瞿山附近休养了两个月才养好伤回到混沌冢,之后就一直在追查那晚的事。”
“你受伤了,严重吗?”
关风与垂着眼:“已经没事了。”
桃桃说:“罗侯前些日子帮我招魂,他说师父没有死。可你又说师父不是假死,到底怎么回事?”
关风与解释:“混沌冢历代鸣钟人都会被种上一种叫做生死劫的咒术,生死劫可挡一次生劫,一次死劫。师父当时可能真的中招了,但他曾经差点就做了鸣钟人,因此身上有生死劫的护佑,他比普通人多出一条命来,不会轻易死掉,这是师祖告诉我的。”
“那你知道师父在哪吗?”
关风与摇头:“那晚黑衣人只带走了你,师父的‘遗体’还留在道观,我追出去昏迷在了山下,等醒来后回到观里他已经不在了。师姐,别担心,以他的经验和能力,一定不会有事的。”
桃桃这才放下了心,她叹了口气:“真复杂,到底谁要杀我呢……”
周遭安静下来,桃桃抬起头,发现关风与正用不善的目光望着自己,她问:“怎么了?”
关风与:“你刚才说罗侯帮你招魂,你这两个月一直在江南片区?我找了你很久,罗侯却从没提起过你在他那。”
桃桃:“是我不让他提的,有人想杀我,越少人知道我的行踪对我来说就越安全。”
关风与:“就连我也不能说吗?”
桃桃:“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啊。”
“不知道?”关风与蹙眉,“你为什么觉得你死劫将至那晚我不会回去?还是说你认为,你在死劫之后突然神秘消失了两个月我不会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