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泥耸了耸肩,道:“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喽。”
沈石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凌春泥也没逼他,眺望着远处那座巨城,怔怔出神了一会,随后轻声道:“怎么当年的小小蝼蚁,今时今日居然变得这么麻烦了。”
沈石看着她那副凝神思索的神情,这样的画面又再度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温柔女子重合起来,让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低声道:“怎么麻烦了,你既然这般厉害,直接过去打杀了岂不简单?”
凌春泥哼了一声,道:“一对一的我当然不怕你们人族任何一个人,但是在那平妖城中,我能感觉到有能威胁到我的气息,而且散发出这种气息的人居然还不止一个,甚至不是几个,而是几十个人……”
沈石一下子想到了四正名门中的那几十位元丹真人,心中一动,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道:“说不定是你想多了罢。”
凌春泥淡淡一摆手,道:“事实如此,你也不必激我。我复生日短,若是真被这几十个厉害家伙围攻,只怕还真有不小麻烦。这老天爷也真是的,这等低贱之族,怎么会有如此强盛的气运,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顿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奇怪而复杂的神情,向沈石看了一眼,随后道:“其实吧,你们人族实力强便强了,那也没什么,当年的天妖一族也是强盛一时,没什么奇怪的。偏偏怪的就是人族,你说实力这般强大了,遇事却还能这般谨小慎微,哪里有半点强族的气概尊严?”
沈石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我知道了,其实你想说的是我们脸皮为何如此之厚吧?”
凌春泥转过头来,望着沈石,片刻后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丝认真的神色,道:“是的,一个实力强盛的大族,行事竟然还能如此厚颜无耻,搞得我突然觉得,好像真的有可能打不过你们了。”
……
虽然凌春泥带着几分温柔地向他询问制胜之道,但沈石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帮眼前这个诡异莫测的女子去出谋划策来对付自己的本族,不过凌春泥对此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沈石不回答她也不追问,只是仍然将他囚禁在白骨牢笼中,然后依旧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驱使着围绕在平妖城周围几乎是无穷无尽的鬼物向平妖城发动了惊涛骇浪般的攻势。
从白天到黑夜,从傍晚到黎明,不知疲倦不畏生死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物们,一波接一波地向人族修建的巨城发起着攻击。如果撇开战场的血腥,这样的场面其实极其壮观,直令风云变色,天地屏息。
这样气势宏大同时又激烈无比的战事又再度持续了三天,平妖城仍然没有在鬼物的攻势中陷落,依旧屹立在这妖界大地上。
这三天里,凌春泥同样没有对沈石采取任何的举动,大部分的时间里沈石都被关在白骨牢笼中然后观望着远方激烈的战争,所以他对战局的发展了若指掌:在这场惨烈同时残酷无比的战争里,双方的损失都十分惨重。
人族那边据守坚城,以逸待劳,面对无数鬼物的攻击守得是严密无比,同时当然也有不少人族修士殒命在这一战中。平妖城头粗糙的岩石表面上,这些日子下来已经隐约可以望见渗入石料的斑斑血迹了。
而鬼物这一边的损失则是数倍于人族,高耸的平遥城墙下如今已是白骨堆积如山,遍地尸骸了。沈石一直很疑惑,如此众多乃至于接近无穷无尽的鬼物,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不过看起来,凌春泥似乎对鬼物的损失毫不在乎,哪怕是其中一些十分强大的高阶鬼物被人族杀死了,她也是脸色平静地观望着战局,毫无出手的意思。
沈石对此同样十分不解,他只觉得如今这个“凌春泥”身上到处都散发着诡异莫测的气息,她的所作所为让他完全看不懂,不过在这些疑惑的背后,他也同时感觉到,凌春泥似乎对自己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这样激烈的人鬼大战中,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倒霉的人族因为种种原因落在鬼物大军的手里,沈石就曾亲眼见过几个。但是与对他的宽容不同,那些个倒霉蛋几乎无一例外都惨死在这里了。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幸运但又十分诡异的事情,沈石自问并没有任何特别出众或是值得别人单独留他活命的地方,那么想来想去后唯一的解释,便还是和凌春泥有关了。
一定是她不知为何,特意要饶自己一命,莫非真的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当凌春泥昔日还保留着清醒灵智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那个占据她身躯的怪物答应了她的条件,所以没有杀他?
可是但心中行到这个念头的时候,沈石却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意,反而像是心被狠狠抽紧了一下,只觉得异常的难过与愧疚。
她……是在临死前还想着我么?
她又受了什么样的苦楚?
在她出事的时候,我却不在她的身旁,只剩她独自一人……
这些念头如毒蛇般,慢慢浮现在他心中,开始啃食他的心。
三日之后,这一场大战忽然停了下来,凶焰滔天的鬼物大军开始缓缓后退,而在鬼物大军深处的那座无名小丘上,凌春泥仍然还是和平日一样坐在沈石的白骨囚笼边上,倚靠着那骨柱,淡淡地沈石道:
“打不赢了啊,算了,我们走吧。”
沈石抬起头看着她,道:“走?去哪儿?”
凌春泥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想找妖族么,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了。”
第四百零四章 重回故地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正常人几乎根本不可能有活着在无数鬼物中间行走或是呆着的经历,沈石却已经经历过了多次,以致于这本该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惊心动魄的场景,他却似乎有些麻木的感觉。
回想往事,就连沈石自己都有几分唏嘘感叹,心想是不是自己确实有点太过倒霉了,老是和鬼物纠缠不清。
这个念头在凌春泥打开了白骨囚笼,带着他离开这座无名小丘,向着鬼物大军背后走去并穿行在茫茫如海的鬼物群落里时,越发的强烈起来。不过周围无数鬼物虽然凶恶可怕,看着他的眼神同样令人毛骨悚然,但或许是被什么所震慑,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一只鬼物向沈石发起攻击。
在这样恐怖如地狱般的鬼物汪洋里,逃跑当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少眼下没有丝毫可能。而且除了那些千奇百怪丑陋凶恶的鬼物外,在他眼前似乎与常人一般无二、看去就像是一个弱女子般的凌春泥,显然在这些鬼物中的地位极高,所过之处所有的鬼物都恭恭敬敬或者说是敬畏地让开了道路。
直到现在,沈石仍然还不知道这个夺取了凌春泥肉身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不过在他心里似乎总有种隐隐似曾相识的错觉。与此同时,在他跟着凌春泥默不作声地走下这座无名小丘的时候,当快要走到山脚时,他忽然看到走在前头的凌春泥突然踉跄了一下,用手猛地捂住丰腴的胸口,面上掠过了一丝痛苦之色。
那神情楚楚可怜,神态容貌活脱脱就是当初的凌春泥在他眼前心痛的模样,沈石几乎是一声春泥便叫了出来,自己也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想要去搀扶她。
只是手在半空中才伸到一半,那一抹痛苦之色便已经从凌春泥的脸上消散,不过她也不再留着笑容,神色转淡,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沈石一眼。沈石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片刻后,缓缓收了回来。
凌春泥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嘴角微微翘起,脸色神情重新变得柔和,微笑也回到了她的脸上,笑着道:“我们走罢。”
沈石点点头,凌春泥便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沈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似有思索之色。
……
沈石一直没有搞清楚眼下的凌春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到底是死是活,又或是没有神智的行尸走肉,不幸被一个恐怖的恶鬼占据了身躯。而在弄明白这其中究竟之前,沈石甚至连如何为她报仇都不知道,且不说他是否能够杀掉这么一个诡异而强大的怪物,就算被他找到了机会,有了这么一个杀死它的破绽,但是在杀死这个怪物的同时,是不是也等于就杀死了凌春泥?
万一……万一凌春泥还有一点神智残留,万一她还是活着呢?那是不是就等于自己反而是亲手杀了她?
摄魂夺舍这件事,在鸿蒙修真界中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新词,事实上有关于夺舍的传说故事十分古老而且为数众多。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夺舍是许多人在陷入绝境后重获新生的一条捷径。
然而夺舍自古以来便是艰难无比,其中种种曲折艰险处,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而且怪异的是,这种涉及到人族魂魄的事格外的诡异,几乎跟夺舍双方本体的道行实力没有太多的关系。据说万年以来,曾经有过许多元丹境真人这等神通广大的大修士在垂死之际曾经动过夺舍的念头,但是结果几乎都是失败,甚至于当他们面对往常被修士看做蝼蚁一般的凡人时,同样也几乎没有成功过的日子。
当然了,人族传说中类似夺舍成功然后重获新生的传说,也是不少,但很多故事几乎没有可信度,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聊天而已。
牵涉到魂魄的夺舍如此艰难,难道那个对凌春泥下手的怪物就没出什么意外?至少从刚才在山脚下那一个短短的瞬间来看,让沈石心底暗自联想到了许多。
不过在他心中,其实最大也是最令人疑惑不解的,仍然还是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个怪物会找上了凌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