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位于桃山。
桃山以前唤作恭山,后来被绥州上官家买下后,改了名儿,才唤作桃山。阿殷自小随祖父出来野惯了,对这座桃山格外熟悉,知道许多小径小道,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园的几位小厮,与姜璇一道下了山。
天色将黑,阿殷却走得不快。
姜璇说:“姐姐,再不走快一些,恐怕夫人会不高兴。”
阿殷仿若未闻,似是陷入沉思。
姜璇察觉到阿殷的不妥,轻声问:“姐姐怎么了?可是与谢郎争吵了?”
阿殷回神,轻轻摇首,随后苦笑一声:“恐怕迟早也要吵了,方才谢郎字里行间颇有躲避之意,若我猜得不差,想必我与他的婚事没那么简单。”
姜璇“啊”了一声,问:“姐姐此话何解?”
阿殷道:“谢郎为人单纯,几次与我不合皆与他母亲有关,此回定是他母亲与他说了什么。这门婚事,谢郎母亲不可能这么早松口的。”
姜璇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惊诧地道:“姐姐的意思是谢郎母亲应承这门婚事了?”
阿殷摇首:“其中必有诈,只是我却有一疑惑,听谢郎语气,似是爹娘这边已经首肯,可母亲向来不愿我做小的,她不可能会应承的。”
阿殷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然全黑。
殷家人口不算少,殷祖父离世后,两房分了家,大房人口多,置办了一间两进的院落,不过位置却是极偏,砖砖瓦瓦虽破旧,但在阿殷母亲秦氏的打理下,也算井井有条。
守门的老叟唤作秦翁,是秦氏的远房亲戚。
秦翁给阿殷开了门,阿殷甜甜地道了声:“多谢秦伯。”秦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姜璇问阿殷:“姐姐可是要先去夫人的屋里?”
阿殷说:“嗯,我去和母亲说一声我回来了,妹妹不必跟着我。”一顿,她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玩意,约摸有一寸大小,是个刻成猴头模样的核雕,她说:“送到浩哥儿屋里,便说我今日偶然得之,然后你仔细观察浩哥儿屋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姜璇接到掌心里,借着月光看清楚了猴头核雕。
她感慨地道:“姐姐技艺愈发精湛了,外头的都及不上姐姐的半个手指头。”
阿殷笑说:“你若勤学苦练,亦能如此。”
说罢,阿殷摆摆手,转身便往秦氏屋里走去。刚进门,秦氏便嚷道:“你这死丫头,又去哪儿野了?”
“娘,我和你提过的,昨夜梦见祖父了,今早才去给祖父上香的。”
秦氏哪会不知女儿的性子,说是给祖父上香,哪有上香到入夜才归家?不过秦氏也不点破,嚷了句便算消气,对阿殷招招手,说道:“过来,娘给你买了好东西。”
秦氏打开一个木匣子,里头有一对金簪。
“娘今日特地出去将你外祖母给的金镯子融了,找工匠做了一对金簪,等你出嫁时正好可以戴上。阿殷,这世间也只有当娘的才会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嫁人了可不能忘了娘。”
阿殷不动声色地问:“娘,可是谢家那边有动静了?”
秦氏眉开眼笑地道:“明日是个提亲的好日子。”
“娘,谢夫人真的松口了?”
秦氏眉头一横,道:“我们的阿殷万般好,要娶你回去自然是得用正妻之礼。”秦氏合上木匣子,语重心长地道:“我瞧谢家的小郎君愿意等你几年,也是个真心,阿殷,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心里有你,其实当正妻也好,妾侍也罢,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名分不同罢了。”
说起这个话茬,秦氏不由看向窗外。
不远处,二姨娘陆氏的尖细嗓门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殷修文哈哈大笑。秦氏面色阴郁,又说:“陆氏就是扫把星,打从她进了门,不仅仅克了你祖父,还害得你父亲不思进取。你若嫁了人,以后千万不得狐媚夫婿,定当贤良淑德,操持家业。”
提起陆氏,秦氏满腹埋怨,一股脑地说了半个时辰,方放了阿殷回去。
阿殷回了房。
因着父亲生性风流,除了二姨娘之外,前不久又纳了个三姨娘,二姨娘生有一子一女,如今万般得宠,与大房同挤在最里头的院落,东边是大房,西边是二房。东边有三个房间,从大到小依次分布,阿殷的房间在最尾处。
阿殷推开门,姜璇已经回来了。
姜璇是阿殷祖父的故人之子的遗孤,从小与阿殷一块成长,祖父离去后,秦氏本不大想养个闲人,多得阿殷游说,秦氏才勉强答应让姜璇留下来。
两人感情甚好,同吃同住,比亲姐妹还要亲。
“可从浩哥儿屋里发现什么了?”
浩哥儿是阿殷的二弟,今年十岁。阿殷还有个同胞亲弟,比阿殷小两岁,自小喜欢行商,四五年前便离开了家中,出去闯荡,每逢过年才会回家。
姜璇低声说:“我进屋的时候,浩哥儿正在念书,书是新的,书皮上写了寿全学堂四字。”
此话一出,阿殷登时怔住。
春寒席卷而来,她的心口似有一道细缝,冷得她浑身打颤。姜璇问:“姐姐怎地脸色如此白?”阿殷半晌才回过神,喃喃地道:“寿全学堂哪是我们这些人能进去的?”
她定定神,又道:“时候不早了,妹妹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