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舍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柜一床。
岁宴本是个不速之客,在这陌生男子的寝室内,竟像是回到了自家那般随意。
从桌上抽了叠干净的宣纸垫在椅上,她侧身而坐,捏了个术法将纸伞收了起来,单手撑着头,一边休息,一边看着对面床上的人。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还神色淡然的男子渐渐眉头紧锁,双手攥着自己的衣领,似乎想要扯开什么东西。
“不、不是我……是他们!”男子在梦中呓语,“是他们出的主意!”
“我想走的,我想走的,但是他们拦着不让!还说要是不跟他们一起,就、就把事情栽在我头上……”
“不是我害得李妮儿,不是我!是他们!全都是他们……”
男子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逃窜,却始终挣不脱梦魇。
怕他的喊叫引来旁人,岁宴打了个响指,将他的呼救都困在了小小的斋舍内,依旧像是个默然的旁观者一般,静静注视着眼前的景。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男子像是气力耗尽了一般,扑腾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逐渐趋于平静。
随着他七窍内缓缓流淌出来的血迹,岁宴知道,李三郎想做的事做到了。
满脸厌恶地将手伸到男子眉间,珠子像是感受到了岁宴的召唤,冲破了男子的血肉浮现出来。
原本还能感受到丝丝鬼气的珠子如今已完全趋于透明。
岁宴将其举过头顶,日光透过窗户的间隙落在珠子上,她看见珠子中央开始有了裂缝。
忽然之间,岁宴福临心至。
“李妮儿会投个好胎的。”
珠子应声而裂,在岁宴的掌心化作了虚无,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就像是没有人会记得那个会为了给女儿做一身新衣裳而卖力劳作的憨厚男子。
和那个会扒着门框等父亲归家的小姑娘。
岁宴撑着伞出了斋舍的门,迎面撞上循着符咒气息而来的祈佑。
对方侧过身子,看了眼床榻上那一脸恐惧的男子,眸光晦涩。
“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岁宴不以为然:“这难道不是在助人为乐。”
“我以为在命簿里,你已经在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看清楚了。”
祈佑有了片刻的迟疑。
但最终,还是握紧了拳:“他是否有罪,自是有人来定夺。你我的职责,不过是诛杀那危害人间的凶鬼!”
“你又怎能帮着凶鬼,对同类下手?”
岁宴哂然一笑。
“都是手上沾了血的,就因为李三郎是鬼,就活该含冤而亡,当真是可笑。”
“我还以为清风门出了个慈悲心肠的小辈来,没想到骨子里还是同那些老小子一般迂腐。”
“也难怪,你清风门会沦落至此。”
事已毕,岁宴忙着回去复命,不愿再同这种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只会固执己见的捉鬼师纠缠。
只是前脚刚踏出半步,耳边就听得一阵呼啸风声。
祈佑的长剑,自耳旁划过,斩断了她的发丝。
岁宴平日里对她的这头青丝看护得紧,晨起梳头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大力就折断,此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硬生生截去了好几根,顿时怒不可遏。
原本就看着清冷的面庞沾上杀意后更是添了几分凌厉,脆弱的纸伞也似主人一般换了副模样,再度化身利器,迎着长剑撞击而去,震碎了斋舍的门窗。
祈佑反应极快,迅速收回长剑做防御之态,硬扛下岁宴的这一击。
“抱歉,在下无意伤人,只是因果皆有报应,姑娘既沾了人命,就得想法子弥补。”
“眼下这人离魂不久,我清风门尚有秘术追魂。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请姑娘同我走上一趟。”
岁宴正在气头上,把伞当做长剑来舞,一剑剑泄愤似的乱刺。
“追魂?我不去碎了那人生魂,已然是在积德行善了。”
祈佑以剑克之,一招招化解着她的攻击,二人倒是打得有来有回。
“如此,那便是在下得罪了!”
话落,他转了攻势,长剑迎面而来,却在眨眼之间换了方向。
原是对着岁宴的剑尖换做了剑柄,在她的额间一击重击,试图击晕他。
岁宴一个侧身轻松躲过,眼神却落在了他剑柄悬挂的玉饰之上。
那熟悉的纹饰在眼前荡悠着,岁宴收了手,眯着眼看着祈佑,心里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