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天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第一个回过神的是苏世,他几乎是立刻放弃了与师弟们纠缠,一手拽起了饶莲,一手揽过了这边的她,眨眼间便带着她们两个消失在众人面前。
而一连许多天过去,姜引的神情都始终有些恍惚。她甚至不知道大师兄将自己带到了何处,总算清醒过来那一日,天地间的形势已经大变。
据说,巫族和妖族为了争当天地主宰而发动了战争。而苏世刚刚将她们带回自己的家中,便被族人告知,他必须要为了家族的昌盛去求娶妖族那只能预见福祸的天狐。这也意味着,才不过刚刚叛离师门几日,她们的大师兄就要被迫参与到另一场大战中,如果此时昆仑山再派人来为难她们,苏世就是两面受敌。
懵懵懂懂的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姜引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不过思虑片刻,便决心回昆仑山去向师父认错。
姜西渡做事一向谨慎,她相信自己现在就算是想要在师父面前说出真相也不可能了,可是即便要认下不是自己做下的事情,她也必须回去担下这次的过错。
因为她不能再连累大师兄了。
她何尝不知道师父对大师兄的看重,哪怕大师兄这次陪她叛出师门,师父也不会真的治大师兄的罪过,甚至还顾忌着大师兄也在此,一直没有认真派人追捕他们几个,不然他们哪能撑到今日?
师父不过是在等大师兄主动回去,或是一个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原谅大师兄的理由。
既然如此,她还是不要再连累大师兄陪着自己奔波了。与她不同,苏世的肩上还担着许多责任,容不得再胡闹下去。
而这件事,说是她的罪过也没有错,毕竟一开始就是她轻信了姜西渡,怨不得别人。
可是当苏世察觉了她的念头之后,却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了她,甚至告诉她,不必再回昆仑山了。
因为就在这短短一月之间,玉虚宫已经易主。
“什么意思?”这话惊得她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
“原本师父就曾敕令门下弟子各自开辟洞府延传道法,前些日子又因为灵鹫灯一事动了怒,一气之下便先师弟他们一步离开了玉虚宫,去别处清修。在这之后,师弟他们也比之前所想的要提早离开,去了各自的洞府收徒修行。”
苏世所说的皆是众人原本就决定好的事情,师父这样的大道君原本就不会久留玉虚宫,只不过因着这次的事情提早一些离开了而已。而师弟他们看到师父和师兄师姐都不在了,自然也会去早已寻觅好的洞府继续收徒修行。
现在的玉虚宫,只剩下寥寥几个侍从罢了。
“至于认罪一事,这罪,我早已认下了。”苏世的这句话又让听者一惊。
看着他那一如往常的淡漠神情,姜引几乎不敢相信他早在她尚且神情恍惚的那段日子便回了昆仑山,而且在回去之后,便一肩揽下了所有罪过,包括打碎灵鹫灯一事。
不论师父会不会相信,其实事到如今,这件事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承担责任的人。
而他们的师父,并没有反对自己的大弟子担下这个责任。至于惩罚,便是罚苏世非万不得已,永世都要守着这玉虚宫。
姜引在震惊之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几乎是想了整整半日,才复又开口问道,“师兄,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到底是谁做下了这件事?”
苏世没有否认。
“那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徒弟是怎样的性情?所以他才会那般偏爱姜西渡?不是因为姜西渡乖顺,而是因为姜西渡像他。你与姜西渡亲近,也不是因为真的想照顾他,只是为了提防着他惹出什么大祸。”说到这里,姜引并未难抑心中悲愤的大喊,只是平静的说完,然后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既然你们早知道这一切,为何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想让姜西渡得到什么,给他便是了,何苦看着他做出这些事来?”
他们的师父最是心狠手辣,而且素来偏爱与自己性情相近的弟子。当年姜引还曾不解,为何自己只是求了师父几句,师父就轻易答应收姜西渡为徒。现在看来,哪怕她不开口,姜西渡也定会被其收为徒弟。
“阿引。”苏世那素来毫无起伏的语气终于夹杂了一丝不忍,可却仍是要将这话说完,“西渡他总有一日会成为玉虚宫的主人,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这是他永远也不会对姜西渡说起的一句话,可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有必要告诉面前的女子。
姜引的苦笑终于僵在了脸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算什么?他的垫脚石?”
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师父主动收她这个凡人为徒的深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玉虚宫的日子比任何人都要长,教导了许多师弟师侄,最后也只能为玉虚宫将来的主人铺路吗?
“不是的。”苏世坚定的摇了摇头,“阿引,不是的。”
师父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日,却料不到一个“情”字会有多深。他本不想因为此事怪罪姜引,可是到了最后,姜引竟能为了姜西渡舍下性命甚至叛出师门,这件事着实是让他震惊了许久。
“你与姜西渡一事,师父永远不会怪罪于你。而这次明知到底是谁打碎了灵鹫灯,却仍是派人追捕你,一是为了给姜西渡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住今日之事,也算是个磨炼。二是,师父他也想让你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代价。”
哪怕早就预料到了如今发生的一切,可是说到底,动了情的仍是姜引自己,谁也未曾干涉过她的一言一行。而最后为了姜西渡舍弃一切的也是她,师父动了怒,不为任何事情,只为她竟能因此放弃原本的渡引苍生的志向。
听到此处,姜引无言以对。
她到底还是做错了,不仅看错了人,也选错了该走的路。
“师兄,原本是我将普度众生想得太容易了一些。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阿引,”苏世打断了她,然后摇摇头,“你自年少起便在昆仑山生活,经历的还是太少了一些,甚至未曾尝过这世间的诸多苦难。待你历尽了劫难之后,自然会明白的。”
欲渡人,先渡己。
无论是姜西渡还是姜引,都是如此。一个不甘屈于人下,挣扎于利欲之中;一个被一时的爱恨蒙蔽了心神,郁郁不得解。
即便如此,也总有解脱之日。
姜引在苏世的家住了很久很久,看着苏世宁愿为了族人去求娶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也不肯接受饶莲的情意,而饶莲在心灰意冷之下,也不曾埋怨过他,只是默默的选择回昆仑山,替无法抽身的他暂时守着那座玉虚宫。
临走时,姜引替苏世去送了送这个二师妹,劝慰的话却再也没能说出口。她自己都不得其解,又怎能去劝别人?
饶莲倒像是稍稍想通了似的,在半路上还有幸捡到了一只有天地孕育而生的小白狐。
“九尾?还真是稀奇了。”姜引也跟着感叹了几声。
“说不准是个祸害。”饶莲倒不在意,把那只九尾幼崽托在手里之后便与她道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珍重。”
除了大师兄之外,饶莲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不喜欢多言,那副神情冷若冰霜叫人难生亲近之意,就连道别都是这样简简单单的。
可是姜引目送她走出几步之后,却见她又扭过身来说了句,“将来你若是遭了难,尽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