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卫瑕如实答了。他与李瑾单独交谈时,李瑾确实态度强硬的要求他回卫府继承家业,还直言他一直拖累卫钰,也该担些责任了。
那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卫钰心中多少也有数,如今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案,便明白自己也该将想说的话都说了。
“如今长姐还以为你离家是为了秀秀之事,若是你就此离开卫府不再回来……”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抬眸瞥了弟弟一眼,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却轻轻叹了一声气,“我不劝你别的,只是你要知道,当哥哥的,总希望你能过得好。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想要……”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不单单是哥哥和长姐问过他,就连李瑾都问过他。活了二十余年,卫瑕自知自己总是在为兄长添乱。
他不想应付一众长辈和权贵之辈,便接过了哥哥在朝中的官职,每天在官场中乐得与官员帝王周旋,反而让哥哥留在家中应对诸多恼人的琐事,四处应酬左右逢源。
在见到秀秀之后,还丝毫没有留意甚至问过秀秀自己的意愿,便要哥哥配合自己演了一出戏,硬是一厢情愿的娶了秀秀为妾,而且在得知秀秀真正的心思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迁怒了始终很无辜的哥哥。
与狐鬼交易是他的私心,可是这个私心却要用一双腿和这副身子来换,他从此成了半个废人,自己需要别人费心照顾不说,还拥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将诸多烦心事全都推给了哥哥应付。
到了现在,他终于与照顾自己长大的长姐闹翻,不顾家族声誉不顾责任辞官离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过怎样的生活,还连累了这么多人为自己担心忧虑。
从始至终,卫钰只会在他任意妄为时适当规劝他几句,就算如何气恼,也从未做出什么伤了他心的事情,甚至在此时此刻还会坐在他面前,言辞恳切的对他说,“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卫瑕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连他自己不知道。
自在的日子?不受束缚的生活?不必再事事看着家中长辈的眼色生活,也无需为了家族声誉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或是说,干脆想要秀秀心中爱慕的人变成他?
这些他都想要,却都不是他真正所想要的。
他想要的,大概只是与从前不同的人生,不寻常的日子。
也许是他太过任性,太过贪心,可是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举动都是想要从从前的生活里挣脱出来。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是于他而言,过去那二十年,未有一事顺心。
他说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只能将心中所想尽皆说给了面前的兄长。
话音落下许久,对面的卫钰都未发一言。
院外漫天白雪无声飘落,屋内炉中的炭火早已燃尽,冷风灌进来的时候,穿得有些单薄的卫瑕难免抬手捂住了臂膀,可是未等他起身去拿狐裘,卫钰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脱下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举动再平常不过,可是眼下卫瑕却无端觉得有些心慌,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哥哥,结果意外的看到了对方的笑容。
卫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见他看过来才稍稍收敛了笑意,郑重的开口,“下个月初八,我将会迎娶贵妃选定的女子为妻。成亲之后,任吏部侍郎,继承整个卫家。”
声音虽轻,语气却再坚定不过,仿佛这世上已经无人能够动摇他的决定。
任何人都不能。
☆、第57章
季初居住的邸舍就在崇仁坊,他出去这么一趟再回来,竟把花渡也给带了回来,与他同住的人都纷纷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面面相觑后不由默契的上前,又问出了与卫钰相似的问题,大多是好奇花渡师从何人,出身何地,是不是来赶考的举子?
引商注意到,萧生其实也在这些人之中,但是他似乎并不想与道观这几人打声招呼,独自一个躲在人群后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季初主动帮几人挡下了那些满怀好奇的书生们,然后叫出与自己相熟的两个同伴讲讲近日邸舍闹鬼的事情。
一说起这个,那些书生们似乎都有话要讲,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些天书房里发生的怪事都说了一遍,有几个人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确实看到过书房有鬼影闪动,并把当时的场景讲得活灵活现的,如同自己就站在旁边亲眼看那鬼捣乱一样。
听到这话的时候,华鸢很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引商连忙用手肘捅了捅他,示意他别乱说话,虽说她自己也觉得这些人说得话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若说这世上的鬼怪都如他们所讲的那般蠢笨,哪还需要什么阴差镇守阳间?
若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要自己亲眼看看才是。
她仔细考虑了一番之后,当即决定今晚在邸舍留宿,并打发华鸢回去给卫瑕报个信。
华鸢本来正蹲在门边打哈欠呢,听了这话便起身踢了踢天灵,“你去。”
“九……九哥……你怎么不去啊!”天灵委屈之下,说话都利索不少。
“说什么话呢?”华鸢反倒觉得他莫名其妙,紧接着拿眼睛一瞥站在不远处的引商和花渡,“傻子才在这个时候走。”
除了被欺压的天灵之外,谁也没留意到他的动静。引商站在花渡身边,专心看着他与季初等人讨论学问。
说来也是奇怪,花渡这样冷淡的一个人,明明向来不喜欢与别人交谈,眼下却破天荒的主动问起了科举时要考的科目,那些书生们本就想与他攀谈,自是知无不言。
科举之制本就是由本朝完善的,所考科目虽多,但是方式基本只有墨义、帖经、策问、诗赋等。那些书生们一面讲,一面好奇道,“看你也是有些学问的,难不成从未想过出仕为官?怎么连科举要考些什么都不知道?”
花渡也只是模糊的答了一句,“原本没这个机会。”
“那今年你也没这个机会了,现在我们这些人可都是来参加省试的,你还是等着下次科举的时候考了乡试再说吧。”对方误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还好心告诉他乡试是怎么回事。
可是一旁的引商却听懂了。如果她并未猜错的话,花渡生前多半是魏晋时人,当年可没有科举一说,若想出仕为官,必然要有一个好家世,出身门阀士族。这也是当时赫赫有名的高官多为王谢子弟的原因,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权倾江左五朝,文采风流、仕官显达,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可与其比肩。
就在昨日,引商还听卫瑕遗憾自己没有生在那个年代,今日就发现有花渡这样的身世,不由在心底感叹世事之巧。
可惜花渡已经不记得自己生前的过往,见她突然陷入了沉思,还以为她在担心此处闹鬼一事,便偷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无声的示意她别担心。
哪个孤魂野鬼敢在他面前闹事,岂不是自取灭亡。
引商本也没在担心这种小鬼,可是抬眸对上他的眼神时竟有了一种安心之感,正想笑笑说自己没害怕,却突然想到了另一桩事情。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顶替你镇守长安的那个阴差是不是也会离开了?”眼看四下无人注意这里,她趴在他耳边小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阴差虽为行尸走肉,但也不是真如死尸一般毫无知觉。他们挨得太近了,花渡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出的热气,这让他忍不住攥了下拳,肩膀也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是……是。”
尽管他不动声色往后躲的动作做得很小心,引商还是看了个清楚,本还纳闷他在躲什么,再看他的神色时却恍然大悟。这么久不见,她几乎忘了这人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冷冰冰的,他可是最不擅长与女子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