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赵漓带着自己堂妹还有昨夜几个参与扶乩的少年少女过来了。经了昨夜那事,几人俱是战战兢兢的,一听说还要再一次扶乩,都吓得连连摆手坚称自己绝对不干。还是赵漓黑着一张脸吓唬了他们一番,说他们若是不做,就将阿杏的死栽在他们几个头上,说是他们谋害的,几人这才哭着答应了。
其实引商也无心再让这几人经历一次昨夜的事情,本想提出干脆让自己道观这几人与赵漓一起进行这扶乩的仪式,可是不知为何,华鸢坚称若是有他们几人亲自来做这事,狐鬼定不会前来,她便也只能放弃了这念头。
人齐之后,阿杏空出来的那个位置由引商自己补了上去。
扶鸾时必须有正鸾、副鸾各一人,另需唱生二人及记录二人。用一桃木和柳木合成的木笔,在默认的沙盘上,由鸾生执笔挥动成字,并经唱生依字迹唱出来,经记录生抄录成为文章诗词。
而鸾生就是被神明附体的那个。
昨夜阿杏是正鸾,今夜便由引商做了正鸾。捉鬼这么久,头一次以这种方式引鬼出来,引商心里也有些忐忑,可是在那几个已经被吓怕了的少女少年面前,她还是强装了镇定。再有就是,当她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时,发现华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副没有半点紧张的模样无疑能让人稍稍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子时到了,仪式也该正式开始。两个少女颤抖着念出一些引商根本听不懂的话来,什么“紫姑”,什么“神灵降附在身”,乩笔悬在沙盘上方的横木上,引商和赵颜各自握住了横木的一端,耐心等着那所谓神灵也就是狐鬼到来。
只是这一次唱生一连念唱了几次也不见屋子里有什么异常。本来聚精会神绷紧了身子准备迎接那狐鬼的引商都被念得有些困了,刚想稍稍扭头看看四周,便听对面的赵颜突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那声音尖细不似凡人,两人手上的乩笔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在沙盘上写画了起来。
引商被赵颜的喊声吸引,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其看了过去,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隐隐约约觉得眼前闪过了一个虚影,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既觉得冰得刺骨,神情有些恍惚了起来,脑子里竟闪过了自己从未见过的青山绿草,那美景诱使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往前走去。
可是偏偏在这个关头,有人在她肩上狠狠拍了一下。引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撞上墙了。而身旁的华鸢笑嘻嘻的收回手,神情还是那般悠闲。
虽然无人挪动位置,屋子里却莫名其妙的倒了许多桌椅,还有一些器皿也无端落在地上摔个米分碎,赵颜几人都在捂着嘴尖叫,赵漓也拔了刀警惕的看着周围。唯独引商的目光落在了正想越过大门往外跑去的那个虚影身上,其实这大门早在刚刚赵颜叫了那声之后就被天灵贴了几道符咒,可是这狐鬼倒像是真的有几分道行似的,竟然罔顾了那道符,直接穿门而过逃出升天,想来它也察觉到了这屋子里有不好惹的人。
而就在狐鬼跑出房门的瞬间,一道身影就如同脱弦之箭倏地跃了出去,诸人只看得到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便发觉原本还闭着眼睛坐在窗边沉思的管梨不见了踪影。
引商与华鸢对视了一眼,想也不想就选择跟着追了出去。她本以为自己要跑上许久才能寻到那人和那鬼,可是还没等跑出三步远,就遥遥望见了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
铺洒着惨白月光的屋顶上,那只青黄色的狐鬼正被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踩在脚下,那白狐有着暗金色的眸子,从眼睑蜿蜒至眼角的勾出几道红痕,额上的金印更是隐约闪烁着近乎神圣的微光。
而它的身后,九条雪白的狐尾迎风微微摆动着,竟有遮天盖日之势,几乎掩过住了月色。
☆、第46章
世间关于狐妖的传说不少,可那狐妖若是生了九条尾巴就称不上妖了,早就得道成仙了。
盯着那房檐上的身影,引商一时简直要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而当她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就发现眼前的场景果然不一样了。
青黄色的狐狸还是那样狼狈不堪,可是拎着的它的却不是有着九条尾巴的白狐,而是那身披着狐裘的美貌少年。管梨从房上轻巧跃下,手上稍稍用力,那只死了还不安分的狐鬼就化作一阵烟尘,灰飞烟灭了。
“这事天上地下都管不着,它落到我手里也算是时运不济了。”拂了拂手,白衣的公子倒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怕身上那身狐裘不小心沾了什么灰尘,便对着引商有礼的笑笑,径自往邸舍屋里走了。
徒留下引商还傻傻站在这屋外,一时间脑子竟有些转不过弯来,她刚刚没看错吧……
“傻了?”华鸢伸手在她面前一晃。
她连忙拽住了他胳膊,略用力的捏了一下,“疼吗?”
疼得他龇牙咧嘴。
引商把手缩回来又掐掐自己,也挺疼的,看来还真不是睡迷糊了或是被附身了。刚才她瞧见那白狐的时候还真当自己又被狐鬼给附身了呢,现在一想,这可不是看岔眼了也不是没睡醒。
那姓管的朋友真的是个活生生的狐妖啊。
这个想法在心头一闪而过,她就忙不迭的说给了身边的华鸢听,还满心困惑的问他“难道你也是哪个山头出来的精怪?”
能与九尾狐妖当旧相识,还叫人家欠他人情的人怎么会是凡体肉胎?
华鸢只是“嘿嘿”一笑,反问她,“你看我像个什么精什么怪?”
他这么一说,引商当真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啧啧”感叹,“瞧你这幅模样,莫不是老虎不在家,就占了山头耀武扬威的猴大王?”
其实她倒是真想说他是狐狸精来着,不过转念一想,说他是狐狸精说不定还能被他当成奉承话,干脆就拿猴大王来揶揄,看他如何作答。
可是谁知她这么一说,他脸上笑意倒是半分未减,只是装模作样叹了声气,“我若是占山为王的猴大王,早就抢了你当压寨夫人,还用等到如今?”
引商也跟着他笑,却没有再接话。
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身边这个人了,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了解的根本就不够。自中元节那事过去之后,因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他们两人本是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一直像是从前那般好好的度过了这几个月。可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自那之后,这人总是冷不丁的说出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既像是认真的,又像是真的在说笑。
她就算有心避开,都避无可避。到头来,她竟连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这心思都不知道。
不过看眼下这情形,她还是宁愿永远都不知道。
别说她已经铁了心要抓着花渡不松手了,就算没有花渡,她再想找个人为伴也不会选择身边这个人。华鸢其人,虽说古怪了些懒散了些偶尔招人烦了些……可是归根结底,平日里当共事的同伴相处起来还是不错的。不过一旦牵扯到男女私事来,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若是与身边这人凑在一处会如何?
非但想不出来,还有些惶恐。
还是不想的好……
引商努力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撇在脑后,专心想着眼前这事。屋里的管梨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大家都相信他是个术士,几个少年一听说狐鬼已除,心下都松了一口气,激动之余连眼泪都憋了出来,一个两个在那里抱头痛哭。
赵颜也哭了两声,然后在追问堂哥自己会不会有事之后,又忍不住喃喃自语,“可怜阿杏……”
“可怜?”赵漓阴阳怪气的打断了她,心里恨得都想把这妹妹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了,“你说说你们干的这好事,为了一个才见了一面的男人就敢豁出命去?”
“也没想到会豁出命……”赵颜还想为自己争辩一句,但是一瞥见哥哥的脸色,便老老实实闭上嘴不说话了。
折腾大半天,深更半夜的众人也不适合一直呆在这邸舍,赵漓把几个孩子带回衙门之前又向管梨和引商等人郑重道了声谢,然后便带着人走了。至于怎么向平民百姓们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又怎样压下流言,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反正这种事金吾卫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邸舍里还剩下道观这几人,老板本就说过要把这死过人的屋子给他们住,住多少夜都不要钱。反正如今出不了城,引商问了问天灵和华鸢的意见,便决定今夜在这里住下来。
死过人的屋子就不敢住了?那他们也就别当什么道士了。
最后只剩下管梨一个,引商将目光投向他,却见他突然站起身,先道了声歉意,只说自己还有其他事,便转身走出了屋子,也不知是做些什么去了。
很快,身后传来了华鸢拿懒洋洋的声音,“今晚那只狐鬼不足为惧,厉害的角色还在别处藏着呢。既然专门请了行家来帮忙,自然要将事情办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