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说笑了,”小丫鬟一边开首饰匣子一边赔笑,“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再等等就到春天了呢。”
宋颜轻笑一声,眼里却非但没有笑意,反而是满满的凉意,“再等,春天也不会来了。”
小丫头满脸不解,刚要问就被另一个进来服侍的丫头打了下,对方冲她摇摇头。
女为悦己者容,现在悦己者没了,她还打扮什么呢?
宋颜胡乱点了一根簪子插上,又随手指了一件灰蒙蒙的斗篷,结果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年纪稍大一点的壮着胆子说,“太太,年根儿下了,老爷子老太太身体也不大好,还是穿点鲜亮颜色吧?”
宋颜想了会儿,点点头,“那就那件杏黄的吧。”
她说出的话是那样轻,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了一样,连带她整个人都显得有点不真实。
本来应该是夫妻两人一起去给老太太他们请安的,但自从上次夫妻二人因为小产的事情大吵一架之后,徐源几乎就不着家了。
宋颜本来已经习惯了看不见丈夫的生活,然而一进老太太的屋子却抬头看见了徐源的身影。
两人都看见了对方,一言不发的对视了许久,都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尴尬,最后还是老太太笑着打圆场,“都坐下,让我们娘儿俩听听你究竟有什么好消息说。”
最后那个“你”是对徐源说的,活脱脱一个宠溺儿子的老太太形象。
老太太出场的戏份不多,但肃平也是找了一位老戏骨出演。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举手投足、坐卧行走,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是戏,轻而易举就能透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传达出内心的波动,实在是绝妙非常。
宋颜不在期间,立志要提高演技的徐源彻底抛开所谓的面子,天天跟在老太太和饰演他父亲的老爷子屁股后面进进出出,什么都问。幸亏俩老前辈都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凡事有问必答,甚至还毫不避讳的传授许多自己总结出来的小经验小窍门,着实让徐源受益良多,短短一个来月就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听她这么说,宋颜也下意识的看向徐源,心里好奇已经连续四天没回家的他会有什么好消息公布。
徐源先咳嗽了一声,又装作无意的扫了宋颜一眼,然后端起茶盏,突然丢出来一句话,“娘,你要做奶奶了。”
宋颜一愣,茶盏一个没拿稳,盖子从上面滑落,磕在桌面上发出砰一声响,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老太太年纪本就大了,前两年又大病一场,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愣了好久才问,“什么?”
徐源又咳了两声,抖了抖衣服,又微微抬高了声音说,“我说,我有儿子了。”
“你这孩子,”老太太自然而然的误解了,呵呵笑起来,带点责怪的对宋颜说,“这是喜事呀,怎么不告诉妈呢?你们也算老夫老妻了,这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讲呢?”
她和老伴儿对这个儿媳妇那绝对是一万个满意,出身好,模样好,更难得的是能干,比自家儿子都体贴,如果再要有个孩子的话,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
徐源刚要解释,宋颜已经苦笑起来,声音干涩的像要裂开,“妈,不是我。”
“什么?”
见老太太还一脸迷茫的没转过弯儿来,徐源索性敞开了讲,“妈,您在外面的儿媳妇给您怀了个孙子,转过年来您就能抱上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就好像有一柄千钧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脑袋上,眼前一片漆黑,胸口闷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宋颜能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哆嗦,她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装作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坐在这里听下去。
“妈,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宋颜一把推开凑上来的小丫头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跑了起来。
天多冷啊,冰凉的雪花大片大片的洒下来,落在脸上冻得人直哆嗦。可宋颜却觉得,雪再冷,空气再凉,也比不上她心里的冷。
他怎么敢,怎么能!
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啊!
她冲进自己的房间,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梳妆台前,他曾经笑着替自己画眉,还说今生今世都会如此;鸳鸯灯前,他曾经亲自剪灯芯,还说这辈子都会做她黑夜里的灯……
那簪子,那玉梳,那翡翠镯!
宋颜突然就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站都站不住,只是伏在梳妆台前面用力的哭,哭的全身哆嗦,整个人都抽搐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源轻轻敲了敲门,“你还好吧?”
宋颜用力一抹脸,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有儿子了,尽管开心去吧,多好的消息啊,还管我做什么?干脆给我一纸休书好了,省的让那功臣在外面受委屈!”
“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哪样?!”宋颜气急了,抓起手边的首饰匣子一把摔到地上,珍珠翡翠落了一地,“你对不起我,反倒让我不要这样,好好好,果然是好良心!”
徐源毕竟是半封建社会下养出来的大少爷,高兴的时候怎么样都好,不高兴的时候偶尔一次两次给别人低声下气也就罢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宋颜这样呵斥,他也恼了。
“你也别老冲我撒气,这事儿全都怪我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不那么要强,咱们的儿子怕都会下地跑了,可现在呢,大夫说你,唉!不过是个孩子,你总是正房太太,你”
“你滚!”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宋颜简直要气炸肺,直接抓着茶杯砸到墙上,隔着门冲他嘶吼,“你给我滚!”
徐源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对待过,先是吓了一跳,又气得不行,“不可理喻!”
“你混蛋!”宋颜哭的嗓子都快哑了,她呼的扯开门,只穿着夹袄站在时不时吹进雪花来的连廊下面跟他哭诉,“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啊?一辈子只要我一个,只要天不塌,地不陷,黄河之水不枯竭,此情不渝,此志不变!可是,可是你变了,你变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我!!!”
字字是血,声声带泪,听的人心颤。
徐源也不禁连退几步,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他毕竟是真心爱慕妻子的,见她这样也不觉心虚,可大夫都说了,她的身体状况很难再有孩子,他总不能以后没人送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