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嘴角抽搐一下,默默扭头。
此刻济王的大殿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四散着,万翼拍了拍衣袖,从尸体旁绕过去,红木雕刻而成的大床上一抹眼熟的暗紫色衣袖露出一截。
万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深吸口气豁然掀开敷衍遮盖的锦被,就见一具背对着她的女尸,平日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了一半,凌乱的披在暗紫色礼服上。
影一紧跟而来,他小心扳过女尸的脸,只见一张犹能看出年轻时惊人美貌的面孔上惊恐瞠大的眼……
“是太后。”
万翼声音不带情绪的平静道,心底却无可避免的一僵,虽然她并不喜欢太后,毕竟这些年太后一直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
她并非良善之人,也曾想过要不要干脆和睿帝联手弄死太后绝了后患,但到底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是她心爱之人的母亲,因为太后和她一样深深爱着那个唯一的儿子。
痛失双亲的她并不希望祁见钰也同她一样,这世间再无亲人,如无根飘萍。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影一对着死不瞑目的太后尸体挠挠头。
——轰!
紧闭的殿门突然由外至内被暴力轰开,半身浴血的祁见钰冲进殿内,身后齐刷刷一排黑色铁甲兵也随之涌入殿中。
“万翼?”祁见钰惊喜的看见万翼,随即却发现她衣裳破碎,身上似乎还缠着被血染红的白色布条,视线顺着她身旁的红木床往下望去——
他心跳骤停般窒息了一秒,目眦尽裂地大吼,“娘!”
第二十五章
刺客来袭时,祁见钰并未与太后在一处,因耐不住母亲逮着机会就各种洗脑鄙薄万翼,祁见钰只在太后的行宫里聆听了半刻教诲就找借口冠冕堂皇的遁回万首辅香闺去了。
待东窗事发,他急急召回部下兵分两路,一路径直杀往圜丘回护恋人,一路则由他亲自带领突围向太后的寝宫!虽挂心心上人,但思及皇帝也在那里,守备力量势必不弱,因此母亲的安危先放在第一。后世经典问题母亲与心爱之人同时掉进河里该先救谁?这个问题难倒多少英雄好汉!济王殿下的心似被两股力量拉扯着,火烧火燎,忧愤之下他长啸一声冲入敌群,如砍瓜切菜一般浴血冲杀,一时无人敢缨其锋。
原本富丽堂皇的行宫此刻已如人间炼狱,走廊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来不及避逃便被杀死的宫人尸体,间或能看到几具身着夜行衣的尸体与怒目圆睁的侍卫们死死缠抱成一团,尸身难以分开。越接近太后寝宫,沿途厮斗的痕迹愈剧,祁见钰的心底不断下沉,下沉,母后……
急拐一个弯,长廊尽头便是太后的寝宫,眼前一幕惨景赫然冲入众人眼帘,只见太后宫门前一个豆蔻年华的宫人垂着头双目微张,惊惧之色永远定格在那张稚嫩的脸上,胸口被一柄长刀贯穿后高高钉在门上,俨然已气绝多时,鲜血蜿蜒着将半扇宫门染成赤红色。
认出这有几分眼熟的宫人是母亲身边的小侍女,面对刺杀者这极具挑衅的姿态,祁见钰面无表情,只冷峻的挥手让身旁的部下将被钉在门上的宫人拔下来安置,仰头率部推开宫门,只是紧捏着长剑的手指微微痉挛了一下,泄露一丝情绪。
母后——
母后——
他大步在血污凌乱的寝宫内仔细梭巡,心脏紧缩着,翻遍这明显被肆虐过的大殿却始终未找到太后的身影,他紧提着心的同时却又略松口气,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母亲不在殿内,那究竟在哪?
若他是母后,当遇袭后他第一时间会去哪?
济王麾下的铁甲兵将只见主帅在殿内踱了数步,随后目光一凝,肃声道,“随孤杀回寝宫!”
是的,谁都没想到此番祭天祈雨竟会是这个结果。
一刻前由山腰行宫中段突起一场大火,由于是秋季,加之此前已有三月未曾降水,天干物燥,爆起的火星借着山风如出匣猛虎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顶着逐渐逼近的热浪,祁见钰带兵一路杀神一般杀回自己行宫时怎么也料不到遍寻不见的太后竟死在自己的榻上,身边,站着他的心上人——万翼。
母后……
娘……
“娘!”长剑狠狠刺地,祁见钰双目赤红,强抑丧母之痛,周身杀气四溢,“谁!是谁!”
见众人怀疑的目光迅速聚集在公子身上,影一情急道,“启禀殿下,末将与万大人也是刚刚才发现太后娘娘罹难……”
祁见钰身边的侍卫长牢牢盯着万翼身边面生的小兵,看他穿的是宫中侍卫服,“你是哪个辖区的?上官是谁?”
影一语塞。他只是趁乱随便打晕一个侍卫混进来的,哪里知道这些?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万翼出声打破僵局,“殿下,微臣此前担心殿下安危,确实只提前一刻进殿,还与埋伏殿中的两位刺客厮杀,侥幸击毙了二人。殿下可以搜搜那两位刺客尸身,应该能找到杀死太后娘娘的线索。”至于影一的身份,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当着众人的面,他总不能照实说他是万家豢养的暗卫,一个家族暗卫混进皇帝行宫的目的?光是这个罪名就足够令现在的万家彻底消失。
祁见钰深吸口气,将目光从太后的尸体移至心上人脸上,他心中悲痛欲狂,却又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割裂开一切感情判断局势,“都尉先遣人去灭火,沿路注意搜集未被烧毁的罪证;薛涛,你带人去查看那两个刺客的尸体,同母后……作比对;左右将军,率人查探寝宫内外,一有线索马上回禀。万……大人,”祁见钰目光与万翼相交,沉声道,“我相信你。”
“殿下!”
“殿下啊!”
祁见钰扬起一只手,周遭纷乱的声音刹时静下来。万翼按住影一的手微松,便听见他继续道,“万翼,孤相信你,你可否也信孤,让你身后的侍卫配合调查。”
万翼沉吟了片刻,“好。只是容否过两日?”
“可以。”祁见钰见他应了,也同样心下微松,而后再顾忌不了众人的目光,恋人碎裂的衣裳上那团鲜红早令他触目惊心,他两三步迎上前,“万翼,你的伤怎么样?快来让孤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单手捂着胸前染血白布的美丽青年却后退一步,他肩背的衣物破碎,肩上的血液往下渗入胸前布甲,游斗中原本开裂的布料大开至前胸,不得不以手相就,“殿下,我没事,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
“不管深浅总归要看医师,孤带来的人中便有擅长医理的,你褪下衣物让他看看。”刚痛失至亲,祁见钰强抑的情绪也急需一个出口,见心上人暂时洗脱嫌疑,他抑制不住想牢牢抱紧恋人寻求抚慰。
万翼又避了一步,“现在不必了,等回去后再看吧。”
见他避让再三,祁见钰道,“不用担心突袭,寝宫内外守卫森严,你有伤在身,不要再拖了。”
“我不习惯在人前赤裸身体,伤口真的不碍事。”万翼再推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宽衣。
“万大人百般拖延,该不会是怀中藏着什么秘密吧!”早觉得万翼二人可疑的侍卫长发声,他原是太后手下一员心腹,同太后一般早看不惯那引诱济王的弄臣许久,也参与过几次布局刺杀万翼,而今太后一死,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