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四周太喧闹了,湍急的河水冲击着耳膜,他耳朵隆隆成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楚。
影一熟练无比的带着他绕开河上零星的小漩涡,时而借河水冲刷的浮力间歇将他托出水面补气……
万翼在浑浑噩噩间隔着水幕,静静看着那人状若疯虎一般,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下亲自驾着那飘摇的小舟,来回焦急的寻找,动作激狂得几次要倾覆了整条船……
灵台霍然开朗。
——济王不会伤他。
这个念头突然无预警的浮现在他脑海,如此清晰而坚定。
有什么东西破开了水幕,让他更看清了济王……也看清了自己。
身后的影一猛然发力将他往外一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冲过了船底,与河上的济王错身而过……
眼前一寸寸暗了下来。
星星点点的火光模糊成一团光球,万翼吃力地想再睁开眼,那光团只是晃了晃,视线终至一片漆黑。
第十七章
当万翼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在马车上。
车内铺满了羊毛,身上还盖着一件厚厚的大氅。
万翼扶着矮几吃力地欲起身,大氅已然滑落至胸下,露出被撕了一半衣襟的内衫。
他先是一惊,自左肩传来的剧痛令他不由闷哼了一声,随即眼前一闪,一道黑影如电光般从驾驶座冲进来。
“公子!”影一进车厢后便径自探向万翼的左肩,“可是伤口迸裂了?”待指尖光滑柔腻的触感传来,他才猛然转身,悲剧的再次提醒自己:公子不是男人,不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
万翼倒是神态自若的调笑道,“躲什么,怎么这时倒知道害臊?”
影一讷讷道,“公子……”
万翼朝他钩钩手,“过来让公子看看,你可有伤到。”
影一不情不愿的转身正对他,视线左右飘摇,就是不敢停在公子的裸肩上,“小伤就是,公子不必挂怀……”
万翼垂眸看着左肩上裹得严实却又不过分影响行动的白纱,“你的技术倒还不错。”
影一咧了咧嘴,“有道是久病成良医,打小练出来的。”
万翼拍了拍他的肩,“我们现在到哪了?”
“已经出了西郡地界,后面的叛军暂时不会再追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些天还是要辛苦公子,日夜兼程的赶路了。”
万翼摇头,“有马车可坐,谈何辛苦。”他低头打量身上陌生的水纹内衫,不远处便搁着一件与内衫同色系的蓝底水纹外袍,精致的佩玉与华美的配剑一道压在衣上,对比逃亡那夜两人身上散发着异味的褴褛衣裳,有种南柯一梦的错位感。“这些衣物……你是从何处弄来的?”
“额……这个嘛,”影一义正言辞道,“只是暂时去路过的商号征用的。”
万翼:“……”
说得这般好听,不就是抢劫。
“……那我们现在的马车,也是抢来的?”
“公子何必说得这般难听。”影一理直气壮道,顺便又补充一句,“其实现在给我们赶车的车夫,也是顺便从商号里‘请’的。”
万翼扶额,“……也罢,非常情况,非常处理。”
一路快马加鞭,最初几日万翼尽心配合就医,每日汤药不离口。
可等到箭伤好了三四成,万翼就不肯再服药。
影一是苦口婆心,不管万翼怎么推拒,依然照三餐在车上煎药,“公子,不论你心中有何盘算,身体最要紧。”
“留着这身伤自有用处,”万翼轻抚着左肩上狰狞的伤疤,“此去要面圣,自是越狼狈越好。”
“至少,也要将这伤疤给化了,”影一低了声道,“公子就算再如何强……毕竟还是女子,女子身上留了疤……总归不好。”
万翼大袖飘风,侧首轻笑,“我此生不会再有夫婿,又何惧伤疤?”他姿态一派洒脱,“便如从前那般,还是当我是男子吧。”
影一张了张嘴,偏过头,喃喃自语道。
“但公子,终究不是啊……”
车马辘辘中,万翼终究回到了熟悉的金粉帝都……
这里,才是他赖以生存的主战场。
影一将万翼护送到京城地界内便回归他的宿命,一个不再露面的影子,转明为暗。而马车的车夫,在进京路上也连换了两波,确保公子的绝对安全。
万翼在进京前一日则飞鸽传书,通报小皇帝他得以侥幸归来,翌日子时,当万翼风尘仆仆地回到这熟悉的朱红城门下时,想不到那小皇帝竟未给他一点反应时间,直接派人连夜在城门外蹲点。
万翼拍拍袖,“本想沐浴整装后再面圣……看来这身行头要污了皇上的眼。”
接应的侍卫只当新帝一刻也等不住要见眼前的美少年,躬了躬身,“大人仙姿玉容,莫要妄自菲薄了……”
以万翼庶吉士的身份,其实当不得御前侍卫这句大人的,但眼前既有人逢迎,万翼也不会扫了彼此的脸,只是勾起唇温雅地道了声“谬赞了”。
深夜的皇宫虽然依旧富丽,却隐隐带着几分鬼气。
万翼跟着手提宫灯的老太监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上悄无声息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