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孩子们上床午休, 雷叔像安上发条的陀螺一刻转不停, 他擦试着最里侧供桌上的牌位,告诉阿瑾,牌位上的人都是孩子们的亲人。有好几个孩子的父母,发现被感染后,第一时间隔离开孩子,独自面对死亡。最开始的社会性互助小组,就是由几个行动力强的父母组建起来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可以放弃生命等待上级救援,但孩子不可以涉及一丁点可能性的危害。
他们的父母自我隔离后,就将健康的孩子送往互助小组的安全点。
这栋古堡的侍奉了三代的老管家,也将他孙子送进来,并提供了这一号称古堡最隐蔽的安全点。
“可我听说,被感染的军方三天前登岛,但从你们计划听来已经很长时间了?”
“我们又不傻,当然知道黑斑病由来已久,源于陆地上,好些个几个月前就有偷渡犯情况不正常,但过分自信的官方为了廉价劳动力,是来者不拒,反正感染者不到最最一步,看起来与常人没有任何两样。”
“难道这也是军队被感染的原因?”
“或许吧,其实军队那些出来巡航守卫的,大多也都是半大的年轻人……谁想主动的等死呢?被关押在岛上便宜旅馆中的叛军,有些求生欲强的,主动剜掉芯片到处跑求诊问药的,虽然只有几个……但就几个,就能感染很多了!”
阿瑾沉默:“所以...你们恐慌了。”
“都是为了孩子的未来。”
擦拭完牌位的船长一身疲惫,眼眸里闪烁着欣慰而感伤的光。
阿瑾吞了口唾沫,问出一个酝酿已久的问题:“你既然是船长,那您的船呢?”
怎么沦落到绑架一个中央遣派来的警察解决船只问题。
船长:“你也知道,鲛人岛发展起来以后,沉船几率有十分之三,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从事的是海上救援工作,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驾驶的货船也从事运载偷渡人员,一方面这样补贴了家用,一方面也减少了伤亡……其实,鲛人岛本来就一直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阿瑾说:“鲛人岛发展迅速也是剥削了一部分人换来的。”
船长:“十几年前无人问津的三不管地带,贩毒重罪赌博的时候,怎么没人羡慕呢。现在被发展为几个国家的海上交易港和赌博重地,只能说是否极泰来,世事有两面,黑斑病的传播上层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为了经济发展,刻意掩盖了一部分的真相,才会导致现在这样大规模传播的结果。”
阿瑾沉默许久:“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兴亡苦的都是底层,十分之三几率的海难啊,有钱有权的都躲到海底城市去了,偷渡的被抓壮丁的不也都是底层人吗?高度文明带来了个人隐私暴露,中低层成为社会运转的润滑油。“
“你带着这一群孩子一离去,可知未来将面临什么吗?”
船长经年被海风吹皱的粗糙黑皮上,涌现出格格不入的哀戚之色:“我们只要活着。”
阿瑾叹气:“那为什么不早点想搬离呢?非得等到现在禁海的时候。”
船长:“因为鲛人岛敞门迎接所有人,只要能登岛就保证了最低的生活保障和医疗设置,八小时工作制,工资也足额发放,只要积攒够多的钱财和资质,就可以去劳务局申请调换工作,岛上做得每一条都经得起法律推敲!”
如果不是因为黑斑病爆发,谁愿意离开生育养育的土地奔赴未知?
阿瑾一下午都陷入沉默。
他完全可以撤了金属板让芯片信号更早被定位。
但是他没有。
他感觉那块金属板不仅压在了他身上,同时也压在了他心脏上。
他沉沉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至晚上。
忙碌了一整日归家的孩子父母们集合,发来统一的网络视频。
孩子们挨挨挤挤凑到狭窄的虚拟视频投影面前,一张张小脸情绪复杂的又哭又闹,还有不少紧绷着情绪反复告诉父母等去了大陆,情况明朗,就让父母们也一起跟来。
他们每一个人被喊到名字,就上前去跟父母说话,阿瑾仔细听着,无非是家长里短,穿衣、吃饭、写作业,别忘记看书,终生学习……
阿瑾想起他离家去读警校前,母亲也是这样殷殷教诲,当时还嫌她啰嗦,嫌她烦,现如今她已经去世了两年了,就在一片被感染的毒雾中……
阿瑾鼻头有些发酸。
这时候他听见了他的名字,阿瑾一抬头,就看见齐刷刷几十双眼睛,目光炯炯,充满希翼。
阿瑾奇怪了一下。
他谁也不认识,喊他做什么?
孩子们自发的分出一条道。
雷叔向他伸出手:“来吧,家长们想见见你。”
一个孩子很会来事儿的搬来凳子,阿瑾刚坐下,视频里的人齐刷刷跪成一排。
阿瑾大惊失色,撑起手臂想起身,领头的中年男人已喊出声:“对不起……!”
雷叔柔和的拍拍他肩膀,眼神示意他平静下来。
既然决定了要深入了解犯罪组织者的动机,阿瑾强行按捺住情绪,屏息凝神的去听。
“请求您和您的同事,动用权限安排一艘船,将我们的孩子送出去。”
“祸不及家人,只求留一线生机。”
阿瑾心情复杂:“你们就一定确定去往大陆就安全了吗?”
“有希望,总比没有一丝希望强。政府可以研究出血清,我们还可以等一等。”
阿瑾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
清晨天不亮,雷叔就早早起床,去外面拿送来的物资,狭窄的橱柜木板露出一线缝隙,清透晦暗的日光洒进来一线。